黎鳳仙一身紫衣,脊背挺得極直。
天心那束光照耀之下,這襲紫衣顯得極為刺目。
曹之軒沒有說話,站在磅礴大雨之中。
「他是我的哥哥。」紫衣女子背對曹之軒,雙手撫摸著黎青臉頰。
「喜白袍。」
「性孤僻。」
「善文道。」
「世上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黎雨深呼吸一口氣,倔qiáng開口道:「他絕不會謀反。」
曹之軒那只麻木的手微微顫抖。
劍酒令的殘余碎片濺起一地雨水。
「朕對不起他。」北魏皇帝默默撿起地上的殘片,卻怎么也拼不回古劍與酒壇的令牌。
人如令,死不能復生。
「你可知世間何字最殺人。」紫衣女子轉身,目光轉向那個蹲在地上重復拼湊動作的皇帝陛下。
曹之軒沒有回答。
「只有一個字能讓他去死。」
紫衣黎雨的笑容比哭還難看。
「你以為他要謀反,會遞出那封信到洛陽?」
「你以為他真要殺你,會容你拿出浮世印?」
「你以為西關的十六字營當真只有八千人?」
黎雨大聲道:「你自己看看!」
那封信被黎雨狠狠甩在曹之軒臉上。
皇帝陛下沉默著將信抖開。
錦帛上走筆運勢極其平穩的兩個字。
安好。
兩個字極其娟秀,如同女子所書。
乃是十六年前自己所修的小篆書道。
小篆養性,書道養魂。
那兩個紫sè血跡在指尖塗抹出安好二字,此刻被大雨渲染開來,化成一道糨糊。
好生模糊。
曹之軒默默將信收疊好,站起身來。
「十六字營的兵符被桓圖窮一齊寄了過來。」黎雨冷笑一聲,戲謔道:「知道西關養了多少黑甲么?」
「不是八千人。」黎雨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搖了搖,面目有些悲哀。
「有八萬人!八萬人啊!」
「西關聯合棋宮叛變,這件事情就這么被定在案板上!」黎雨面sè猙獰,道:「你教教我,我哥的名譽怎么洗?」
那道白袍再也不白。
「曹之軒,你說話啊!」
沉默。
北魏皇帝不願走到那束天光之中,而是背轉過身子。
「北魏在與齊梁開戰之前,必然會拿西夏開刀。」曹之軒閉上眼睛,痛苦道:「他拿自己的命要西夏棋宮陪他下一場反骨棋。他成功了,騙了朕,也騙了西夏棋宮。」
「可他真的不需要這樣的。」曹之軒輕聲笑了笑,沉悶咳嗽好幾聲,道:「朕可以找無數個開戰的理由。」
黎雨看不見那個人的表情,只聽到他自嘲笑了笑。
「朕執掌北魏十六年,伏線千里。無須多久,最多十年,西夏便是朕囊中之物。屆時西關千里舉起烽火,朕又怎么能少了他掌旗?」
那個男人淋在大雨中,背負雙手。
「都等了十六年,為什么不能再多等十年?」
接著曹之軒聲嘶力竭bào喝一聲。
「黎青!你這個王八蛋!」
黎雨面sè蒼白。
她沒有說話。
許久之後,這位北魏後宮默認的共主沉默中開口。
「我哥不能白死。」
曹之軒靜靜站著,沒有轉身。
「攘外必先安內。」黎雨挑了挑眉尖,道:「我要你拿北關和東關兩位藩王的命,來祭奠我哥。」
北魏皇帝輕聲嘆了一口氣。
「還有。」紫衣女子眉尖的殺氣微微變淡,輕聲道:「龍種有了。」
晴天霹靂。
曹之軒身形微頓。
他緩緩轉過身。
望著那道大白袍。
那雙眼眸里太多復雜情緒。
「朕無法給他厚葬。」
「但朕會以西夏九位大棋公的頭顱為他祭酒。」曹之軒聲音微寒,道:「屆時西關子弟皆配白袍,朕會還他一個清白。」
這位西關白袍死得其所。
但黎雨認為死得不值。
「我的兄長,拿一條命去拖西夏下水。」紫衣女子在天光之中殺氣騰騰開口:「但若是他活著,又豈止一個西夏?」
曹之軒淡淡望著面sè蒼白的黎雨。
哀莫大於心死。
「黎青不止一個西夏。」他緩緩點頭。
黎雨走出天光,將下頜輕輕靠在曹之軒肩膀上。
曹之軒沒有躲。
那襲紫衣在大雨中輕聲哽咽。
「他在我心中,便是整個天下。」
白袍歿,紫衣哭。好在黎家後繼有人。
曹之軒輕輕拍著黎雨後背,心頭狠狠一痛,神情復雜柔聲道。
「都是要當皇後的人了,以後不要哭了。」
黎雨聲音斷斷續續。
「我不要當皇後,你把哥哥還給我,好不好?」
曹之軒只能沉默。
陡然間這位皇帝想到了一個很嚴肅的問題。
他有些慌亂地把衣服披在紫衣女子身上。
「隨朕下樓。回洛陽。」
曹之軒轉身牽起那個紫衣女子的手。
「晚了一點。」
一個極為陌生的聲音響起。
陌生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