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輕衣從來沒有想過易瀟說的問題。
但直覺告訴他,易瀟說的那些......似乎都存在著可能性。
不,准確的說,江輕衣感覺,易瀟說的,極有可能都是正確的。
因為袁四指身邊這一年多來,多了許多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人物,即便是曾經的影子桓圖窮,也被袁四指經常tiáo往外地執行相當簡單的任務。
真正獨攬西關大權的,看似是袁四指。
其實是誰?
江輕衣不知道。
他猜不到。
之前他站不到易瀟的角度,就存在了現在的思考死角和盲點。
所以在大雨磅礴之中,青甲男人沉默了很久。
過了很久。
他輕聲說道:「我覺得你說的對。」
接著江輕衣嘆了口氣,幽幽說道:「但你要我撤甲,我......做不到。」
他遠遠望去,與那個黑袍男人對視。
他搖了搖頭,決定在涼甲城外死磕到底,這與戰功無關,這其實是一種信任。
他相信袁四指不是易瀟所說的那種人。
鐵騎開始沖陣。
江輕衣喃喃說道:「袁忠誠很快就趕來了,就算你能一氣破千甲,到時候也不得不束手就擒。若是活捉了你,此事的輕重緩急就全被西關握在手心,至於齊梁和北魏......哪里是這么容易就打起來的?」
遠方鐵騎洪流之中,小殿下將蕭布衣重新背負在背上。
他雙目燃起金燦火焰,望向遠方的江輕衣。
深吸一口氣。
蕭布衣被易瀟背在背上,有些無奈說道:「真是討厭這種感覺啊......」
易瀟淡然說道:「扶緊了,殺出大稷山脈,再穿涼甲城,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出西關了。」
二殿下捂住嘴chún,沉悶咳嗽一聲,笑問道:「行不行?」
「看好了。」小殿下笑了笑,說道:「一氣破千甲有何難?」
渾身血wū的蕭布衣攤開捂chún的手,掌心全是腥紅。
他有些目眩神搖,笑著緩緩搖了搖頭,片刻之後垂下眼簾,在易瀟耳邊輕聲說道:「那我先睡一會。」
小殿下從鼻子里輕輕嗯了一聲。
「睡吧。」
睡一覺,就到齊梁了。
大雨傾盆妖風四起。
黑袍身影長身而起,如大鵬扶搖直上,面無表情,猛然抬臂,只可惜背後的男人已經閉上雙眼,看不見眼前的世界,究竟是何等的震人心弦!
天翻地覆。
大雨被無形力量翻覆。
由下而上顛倒!
無數刀劍殘刃,伴隨著癲狂大雨一同起舞切割,嗤然席卷,以一人為中心,磅礴如同龍卷,剎那清空出方圓十米!
黑袍身影高舉雙臂前行。
小殿下背後的男人安靜閉上了雙眼,雙臂掛在他的脖子前。
聽到了易瀟的那句「睡吧」。
這仿佛就是世上最令人安心的話了。
這世上有許多未知的事情。
二殿下不知道今天這場大雨會下到什么時候。
會不會把大稷山脈的鐵甲全都浸紅,匯聚成洪流,把涼甲城的城門沖破。
他也不知道,雨停之後,jīng疲力盡的自己再睜開眼,是不是就回到了齊梁,是不是就能見到心底的那個人兒?
他只知道自己用盡了全力。
從踏上北原的那一刻起,到如今南下的歸程。
所有的心願早已經焚成灰燼,被埋藏在大雪里,而今被這場大雨全都沖刷而去。
這一路的苦,無須別人知。
而他還未倒,只因有人還在等他。
太累了。
太乏了。
如果換成一個月前的自己,早就分流抵死,拼盡全力為易瀟殺出一條血路。
可現在的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就這么死在大稷山脈的鐵騎洪流里。
他做不到就這么死在十萬里北魏的大雪冬天。
他必須要活下來。
他想活下來。
靠在小殿下背後的蕭布衣深深吸了一口氣。
抬臂前行,身旁刀劍狂舞如天神下凡的易瀟沒有回頭。
他殺穿鐵騎,殺翻黑甲,腳底血流成河,一路勢不可擋。
向南而行。
向生而行。
但是他不知道背後的男人已經淚流滿面。
......
......
袁四指勒馬停在大稷山脈。
山脈最前方。
能夠聽到山脈尾部震顫天地的廝殺聲音。
很難想象,那是一個人獨自面對兩千鐵騎的場面。
袁四指身邊還有另外兩個人。
若是江輕衣在場,也只認識這兩人中的一人。
與袁四指並駕齊驅的是最近西關聲名鵲起的壁壘提督燕白樓,燕白樓與江輕衣被西關並稱為一文一武最年輕的兩位大人。
另外一位的身位處於燕白樓和袁四指之中,稍稍領先,也正是他停馬,身後袁四指和燕白樓才跟著停馬。
黑袍里的身軀不算高大,那人端坐在馬背上,大號的粗布麻衣將他的身形全部遮掩住,一絲面容都看不出來。
袁四指挑了挑眉,望向燕白樓,平靜說道:「十六字營,目前有一萬黑甲可以tiáo動,按你們的意思,今日涼甲城南城一破,就是勢不驚人死不休的局面。」
袁忠誠眯起眼,說道:「殺了他們,洛陽那邊怎么應對?」
與江輕衣齊名的燕白樓的確是個很年輕的人物。
他的面容倒是平淡無奇,算不上英俊也算不上丑陋。
燕白樓瞥了一眼正中心的黑袍人兒,平靜對袁四指說道:「我從銀城出城,來西關這一年多,等的就是今日。哪里能顧得上洛陽?」
袁四指沉默沒有說話。
最前方的黑袍人沙啞著聲音說道:「任平生已經先去了?」
袁四指點了點頭,說道:「劍冠取出九恨先行一步,應該已經到了涼甲城附近。」
燕白樓眯起眼,有些猜不透身旁的黑袍人。
他的聲音明顯是經過了元力扭曲,面容隱藏在黑袍里,難以分辨出究竟是誰。
但他的確是奉了銀城城主的令牌來到西關。
壓上自己一階。
硬生生把早就該出陣的十六字營壓得不能動彈。
看這個樣子,難道還准備放走齊梁的那兩個人?
燕白樓聲音不善提醒說道:「大人,易瀟是身負兩大天相注定要成為大修行者的人物,如今踏入九品,就算是任平生到場,最多也只是攔住他,而不能殺了他。」
黑袍人兒置若罔聞。
袁四指冷不丁笑了一聲,說道:「任平生劍道境界大圓滿,九恨在手,打三個你不在話下。易瀟靠著天相能殺出兩千甲,最後還有力氣與他交戰?」
燕白樓面sè木然說道:「城主大人要易瀟死,這是不能出差錯的事情。」
他扭頭望向黑袍里的那人,一字一句問道:「大人,您壓了黑甲這么久......難不成,您想讓忤逆城主大人的意思?」
黑袍里沒有傳來一聲動靜。
剎那間天地一道雷光。
黑袍里探出由麻布裹著的劍形,未曾出鞘,瞬息戳在燕白樓xiōng膛之處,幾乎可以說是西關壁壘扛鼎之人的燕白樓身形被一劍戳飛,狠狠砸倒一根古木,最後狼狽跌倒在雨泥里。
燕白樓猛然咳出一大口鮮血。
黑袍里的那人緩緩收劍,余光瞥了一眼狼狽不堪的西關提督,輕聲說道:「閉上你的嘴。」
燕白樓乖乖閉嘴。
袁四指眯起眼,只道風雪銀城高手果然蓋壓中原,燕白樓就已經非同凡響,眼前這個奉令而來的神秘人物,一劍戳飛燕白樓,估摸著有了任平生之流的實力。
聖地里不缺高手。
燕白樓這樣的算是一流末梢。
黑袍人兒算是一流里最qiáng的那一級別。
至於李長歌西妖,已經不在范疇之內,被歸納為妖孽。
打心眼里不在乎這件事的袁四指只想看一場好戲。
剛剛雷光乍現,他隱約看清了黑袍里那人的面容。
帶著一張面具。
一張白sè的,如貓兒一般的面具。
......
......
殺光兩千甲需要多久?
如果是那位森羅道大殿下,殺得興起,殺得快意,一息十條性命,就算兩千甲被她殺得四處流竄,最多也只需要半個時辰。
而若是有了督陣之人。
陣型變幻,鐵騎沖鋒。
壓力陡然增加數倍。
殺穿兩千甲,便不再容易。
十六字營黑甲先是與殺戮劍域外放的小殿下對沖。
黑甲入劍氣之內立即被碎成血沫,震飛而出,徒增空中隨劍域一同起舞的斷劍殘刃。
沖天血腥卷滿大稷山脈。
當高處督戰的江輕衣發現了詭異之處之後,十六字營立即改變了策略。
江輕衣開始以拖字決。
他想拖到援軍來襲。
兵符卻黯淡下去。
那個黑袍男人開始迎著黑月鐵騎殺戮,大雨傾盆鮮血倒流,在涼甲城外懸掛的燈籠,被血腥氣息染得發紅。
這是一件很令人悚然的事情。
江輕衣不懂修行,他相信人力有時盡。
他真的不相信有九品高手可以一氣破千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