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涼甲城外傳來那一聲悲壯的「為劍而生,為劍而死」之後,劍氣bào漲,已經殘破不堪的重甲門被無數劍氣縱橫畫壁,嗤然龜裂。
可以說是如今西關第一劍的任平生,在涼甲城外分出了這一戰的勝負。
按理來說,也分出了生死。
被袁四指勒令不許開門的涼甲城內,突然一陣喧囂,接著重甲城門緩緩開啟。
小殿下將芙蕖收回袖內,背起蕭布衣,望向洞開的城門。
城門下的雨幕里沖出一騎青甲。
江輕衣聲音沙啞,呼喊著策馬而來,低下頭伏在馬背上顛簸,隨黑馬一同踏雨前行,身影顯得孤獨而決然。
背著二殿下的易瀟已經行了一段路。
江輕衣打開城門的時候,就看到了這一幕。
一人站著,一人跪著。
這場結局,干脆利落。
小殿下望向在自己身前勒馬的這位舊識。
他輕聲說道:「你來替他收屍?」
江輕衣咬緊牙關,沒有說話。
易瀟面無表情說道:「可知我本就准備殺你,是他替你抵死,不然如今涼甲城外跪著的,就是你了。」
江輕衣雙目通紅說道:「要殺便殺,何須多言?」
小殿下冷笑一聲。
卻是理也不理這個冒死出城為了替好友收屍,連命都不要了的傻子。
江輕衣怔住了。
小殿下與他擦肩而過,面sè始終平靜,來到涼甲城大門之時。
這座城池的兵力已經死絕在大稷山脈。
城主府里登城樓眺望的幾個所謂「大人物」,雙腿顫抖發軟,望著城下的殺胚男人,連一絲抵抗的勇氣都生不起。
「聽好了,我只是借過的。」
「涼甲城駐守兵力已經死完了。」易瀟背著蕭布衣,抬起頭面sè平靜對他們說道:「你們該做的都做了,現在打開城門,讓我過了涼甲城,西關不會有人為難你們,這座城里,也不會再死任何一個無辜的人。」
城主府上諸人搖搖欲墜。
涼甲城外,江輕衣乘馬而起,一路奔馳,最終重重從馬背上跌落,落在任平生旁邊。
他顫抖著雙手,去探了探瘦削男人的鼻息。
任平生聲音苦澀說道:「沒死呢,怕什么。」
江輕衣雙眸早已經通紅,此刻深吸一口氣,滿臉說不清楚是雨水還是淚水,狠狠擦了一把,回頭扯著嗓子大聲喝道:「給他開城門,讓道!」
易瀟背著蕭布衣。
他走進涼甲城里。
......
......
雨夜里一片肅殺,整座城池沒有一個人睡著,嬰兒的啼哭聲音撕裂黑夜。
小殿下的面sè始終平靜。
亮著燈的木窗里悄然無聲。
薄弱的窗紙之後,是屏住呼吸的眼睛。
注視著徒步過城的易瀟。
這些說不清是什么意味的目光,成千上百雙,遙遙盯住了他。
都屬於涼甲城里的百姓平民。
有些人的家人,就戰死在了大稷山脈。
有些人畏懼,有些人驚恐,有些人憤怒。
城主府的近侍隊排成一條長隊,護住了易瀟走過的道路兩邊,防止有人熱血上涌沖出來。
因為他們知道修行者與自己的不同,知道背人過城的這個魔頭,與城里的平民之間有著不可逾越的天地鴻溝。
大稷山脈的兩千黑甲......被稱為西關驕傲的十六字營,都死在了他一個人的手里!
這區區的一座涼甲城,憑借一些手無縛jī之力的老弱病婦,哪里有抵抗之力?
所有的近侍都擔心這個背人緩慢前行的男人,在涼甲城里再度大開殺戮。
寂靜之中,有一扇木門被推開。
少年猛然沖出屋子,早已經哭紅了眼,向著路中央的那道聲音擲出一塊石頭。
石頭砰然在易瀟頭頂碎開。
小殿下停住腳步。
他挑起眉毛,極為緩慢極為緩慢挪動視角。
最終望向擲出石頭的那個方向。
熱血上頭的那個少年,奮起了再多的力量,終究不過是毛頭孩子的年齡,此刻xiōng膛里的熱血還未平息。
正對上了小殿下的眼神。
那是在屍山血海里沉浸過的眼神。
經歷過了生與死,變得漠然而無情,高高在上,理所當然地視諸生如草芥。
這樣的一個眼神,比刀劍捅進心肺帶出血來,還要來得震撼。
少年想沖出屋子,拿石頭砸死這個惡人。
這真的是一個惡人。
自己的爹爹,涼甲城里的叔叔伯伯,都不會再回來了。
都死在了他的手里。
他不知道為什么城主大人為什么要開門,也不知道為什么這么鄉親父老們拿恐懼的眼光去看這個男人。
為什么不動手?
就這么眼睜睜看著這個男人從這里走過去嗎?
難道自己的爹爹,那些壯士,就這么死了嗎?
一文也不值?
所以有些話他必須要說出來。
他要這個惡人以命還命。
只可惜在此刻——
蓄勢已久的那些話,卻突兀卡在了嗓子眼里,他的xiōng膛泛起一陣惡心,緊接著頭暈目眩,站立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