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樓閣。
夜風輕輕吹起,蕭望靠在欄桿上,灰白的頭發向前飛起。
兩個人沉默了很久。
易瀟一直沒有回答蕭望的話。
「衛無道......」小殿下深吸一口氣,盯住蕭望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他的身上就有真相。」
「我不知道這只老狐狸臨死之前對你說了什么。」蕭望低垂眉眼,抬起靠在欄桿上的雙手,捋了捋自己發白發灰的發鬢,柔聲說道:「但想必並不是什么好話,他自殺了,看起來是用死來打消你的念頭,實際上反倒是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小殿下深吸一口氣。
他說道:「天闕這些年替你做了這么多見不得的事情,有一半在衛無道的授意之下,他已經死了,你還信不過他?」
蕭望沒有說話。
易瀟輕聲說道:「你大可以放心,衛無道到死沒有說一句對不起你的話。」
「蕭望,我想借蘭陵城一夜的時間。」
易瀟很平靜說道:「你忌憚的人,我不忌憚;所以你狠不下心殺的人,我來殺;你做不了的事情,我來做。」
陛下大人沒有說話,只是意味深長望向易瀟。
「我要用蘭陵城南北巡撫司的所有案底,文檔。」易瀟低垂眉眼,柔聲說道:「你知道的,我從來沒向你提過任何要求,今天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蕭望想了很久。
他輕聲說道:「天亮之後呢?」
小殿下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
「如果我查出來了,那么我會殺掉該殺的人,做一個了結。」
「如果我沒有查出來,衛無道的死,就是最後的終結。」
蕭望深吸一口氣,說道:「好。」
他揮了揮手,再不說話,轉過身子,繼續趴回空中樓閣的玉欄桿上。
微微闔眼,意興闌珊。
......
......
蘭陵城北巡撫司衙門迎來了一個白袍年輕男人。
北巡撫司衙門負責剖析屍體,測驗死因。
這個白袍年輕男人拎了一具老人的屍體,滿身都是劍傷,死相不能再凄慘。
驗屍官彼此對望一眼,看出了心中的不妥。
這樣的傷勢致死,南巡撫司剛剛送來一具中年男人的屍體,與這個老人死得一模一樣。
那家眷還在北巡撫司衙門口不肯離開,倔qiáng求著巡撫司大人立案tiáo查,能夠徹查此事,還一個清白。
而幾乎所有人都知道,大人的上司的上司,隔了不知道多少層的意思,傳下來的消息很明確。
這樁案子就不要再查了。
而這個消息......很有可能是來自天闕最高層那幾位大人物的授意。
這樁案子基本上是黃了,這個女人就算哭瞎了眼也不可能立案,頂多是一些程序上的敷衍,屍體保質期就那么幾天,沒錢沒權的人家哭著求破案,但衙門不驗屍,基本上巡撫司抬走就拉去火場燒了,這樣的無頭案子多得很,到時候連骨灰都分不清誰是誰。
怎么去查?
誰敢去觸怒天闕那些大人物的眉頭?
北巡撫司的幾位驗屍官接觸不到那么高的層次,他們只知道拎著老人屍體的那個白袍年輕男人,自己的罪不起。
整個齊梁也沒幾個人得罪的起。
那位殿下說要查這具屍體,要驗得清清楚楚,就是天闕的那幾位大人物來了,也只能打落牙齒往肚子里吞。
而戲劇性的則是......他們並不知道,自己要驗的這個老人,就是天闕所謂數一數二的大人物。
「驗傷,查致死傷,他身上的劍口,質地,傷勢時間,能查的全都查出來。」
易瀟很平靜望著這個老人的屍體,「越詳細越好。」
年輕的白袍男人微微轉頭,看到了跪坐在堂口哭泣的婦人。
林意的屍體正要被北巡撫司的工作人員抬起,按他們欺騙婦人的話來說,這個中年描畫師的屍體會被送入巡撫司衙門有關部分等候tiáo查,明日再來驗屍。
其實抬起就拉去火場,明天就是一捧灰。
這個婦人咬著牙不說話,滿臉淚痕,懷里緊緊摟著自己女兒,小姑娘不明白自家娘親為什么要哭得如此傷心,但余光瞥見那個躺在白布里只露出臉的男人面sè青白,身上白布一片血紅。
她踮起腳替婦人擦去淚痕,nǎi聲nǎi氣問道:「娘......爹爹睡著了嗎?」
婦人哽咽著點了點頭。
白袍年輕殿下微微闔眼,若有所思壓低聲音對巡撫司一路奉承自己跟在身後的巡撫問道:「天闕那邊說要壓下這件事?」
那個巡撫的面sè有些難看,只能尷尬點了點頭。
易瀟指了指林意的屍體,輕聲說道:「這個人也一樣,一個時辰之內,我要最清楚的驗屍報告,這件事天闕說了不算,你想要帶好頭上的烏紗帽,應該知道怎么做。」
說完之後,小殿下緩緩走到了中年美婦的身邊。
他蹲下身子,輕柔拍了拍小姑娘的腦袋。
婦人不知道這個年輕白袍男人究竟是什么來歷,但當他踏進北巡撫司之時,身後便有一堆官員圍著擁簇而來,偏偏沒人敢發出一點動靜。
廳堂里安靜至極,而那些官員頻繁對自己投來厭惡的目光,又只能止乎於此,無可奈何。
她知道這個年輕男人是一個了不起的大人物。
所以她知道,只有弄出足夠大的動靜,吸引到這個年輕人的注意,自己夫君的案子......才有可能被立下,被徹查。
小殿下深吸一口氣,輕聲說道:「有人說你含冤昭苦,在這里跪了一天。」
婦人懷中的小姑娘睜著大眼睛,努力聽著每一句話。
婦人終於等到了這個機會,她先是擦去了臉上的淚痕,看到了身邊這些大人物隱晦之間投來威脅意味的目光。
她苦澀說道:「大人......我看見您指了指我家夫君,那些另外的......『大人』們就立即把他抬走了,是不是案子已經立了?」
說這句話時,她頓了頓,努力想找一個別的詞語劃分場間的階級,但她只能說出「大人」這個詞,她找不出更合適的形容詞。
這個溫和蹲下身子的白袍年輕男人是大人。
這些向自己投來漠然目光的官員也是大人。
易瀟輕輕嗯了一聲:「已經立案了。凶手......很快就會被查到的。」
婦人聽了這句話之後。
她證了許久。
這個女人摟得孩子更緊了一些,她閉上眼,更多的淚水卻奪眶而出。
身邊漠然而鄙夷的目光越來越多。
「我家男人是個很好的男人,他從來不會跟別人吵架的......他連只飛蛾都舍不得殺,他怎么可能會有仇家?」
這個女人的聲音越來越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