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有為法,如夢如幻,如露亦如電。
青石怔怔看著眼前披著破爛袈裟的老僧。
「師父……」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稚嫩的手指,還有手中拿著的掃帚,有些微惘,微惘之後抬起頭來,看著大榕樹下靜坐的老僧,慈眉善目,閉眼不言。
陽關谷的梨花紛飛,落在青石的額前肩前,落在洗得發白發青的粗布麻衣上。
青石怔了許久。
留仙碑可以讓人彌補「後悔」。
原來連這種後悔……也可以彌補嗎?
大榕寺前游人已盡,夜幕降臨,昏沉斜陽。
老僧輕柔問道:「石頭兒,怎么不說話了?」
青石鼻尖一酸,按著記憶里的腔tiáo,輕輕說道:「師父,您老又坐了一天。」
蓮生大師笑了笑,聽出了徒弟有心事。
他緩緩伸手,摘下一只飛往蛛網的小飛蟲。
他微微張口,青石便接過了他的話。
青石帶著一絲哭腔說道:「出家人要心懷慈悲,掃地需留螻蟻命,愛惜飛蛾罩紗燈。」
蓮生大師微微一怔。
蓮生大師皺眉說道:「你去將為師的銅缽拿來,就在金剛殿第三個蒲團下。」
青石憨憨一笑,跑去將銅缽取來,彎腰遞給師父,重新站直,看到蓮生大師的面sè稍顯緩和,他柔聲說道:「師父,您放心,我今兒就登上佛塔,砸了那個暮鍾晨鼓。」
蓮生大師面sè卻陡然僵硬,沒好氣說道:「你過來。」
青石懷抱掃帚,有些忐忑地上前兩步,啪嗒一聲被師父一個響指彈在額頭上,剎那彈出了一個紅亮的大包。
「石頭兒。」
蓮生大師盯緊青石的眼睛。
「為師我大限將至,感應到圓寂之日,大抵就是今明兩日。你以後可不許說這些胡話,怎可做出砸了暮鍾晨鼓的大逆不道之事?」
青石怔住。
他看著這個分明是自己記憶之中的師父。
這還是自己的師父嗎?
眼前的老僧,是曾經對自己說俯仰無愧天地,褒貶自在春秋的那個人嗎?是經常對自己說修佛修的就是離經叛道,不予規矩的那個人嗎?
「佛門大衰,南北兩朝,齊梁北魏,皆是禍首。」
蓮生盯緊青石,認真說道:「為師死前唯有一願。」
「願天下佛門大善。」
青石看著師父托起銅缽,翻轉缽身對准自己,缽內青蓮搖晃,海天一sè。
蓮生大師聲音極輕:「看到這個缽了嗎?」
他細眯起眼,寒聲說道:「明日會有位南朝的小殿下前來,他身負莫大氣運,為師會殺了他,將氣運納入缽中。」
青石的身子開始微微顫抖。
「你拿著缽,就拿起了佛門,此後修行再無門檻,帶領佛門。」
蓮生平靜問道:「你,可願?」
青石看著這口銅缽。
有一個聲音在他心底輕聲念著。
答應他吧。
他是你的師父,他不會害你的。
青石深吸一口氣,在心底咬牙念道:「這……只是一場幻境罷了。」
幻境里。
應當是什么都是假的吧?
若是接過了這個缽,是不是九品境界缺失的那些,就會回來?
那個不斷誘惑,帶著挑逗的聲音緩緩道:「接過這個缽,接過那個人的氣運,一切都是假的,但造化不會假。」
青石抬起頭來,看到師父的那雙眸子里,是不容自己拒絕的堅定。
……
……
簡肇薪在成為齊梁大神將之前,只是出身於如今東來道的一個尋常農戶。
他為天闕殺了很多人。
陛下大人為他擬定的名單,他會按個按個找上門,一個也不會漏下。
天闕里多的是殺人利索的殺手,可辦事利索之余,不會給陛下留下後顧之憂的,就只有那么幾個。
簡肇薪就是其中之一。
陛下的每條指令,他都毫不猶豫的執行。
步步高升。
直至平步青雲。
而讓他被列入天闕神將之列的,是他在進入天闕仙樓前完成的最後一個任務。
……
……
「簡哥,我等了你好久啦。」
簡大神將感應著懷中女子的顫抖。
他靜靜不說話,將女子摟緊。
「三年,其實也不算長的,卻像是過了好久好久一樣。」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像是過了十年,二十年,才等到簡哥。」
女子抬起頭來,淚水婆娑問道:「簡哥,當初說的那些話,你還記得嗎?」
簡肇薪只能沉默。
她猛然吸了吸鼻子,努力笑道:「聽說簡哥入了蘭陵城,就要當上大人物啦。清水……知道自己配不上簡哥。」
簡肇薪低垂眉眼,一遍又一遍隔著清水的衣衫撫摸她的身子,聽著她斷斷續續說道:「但……」
「清水真的很替簡哥開心呀。」
「清水只想跟在簡哥身邊。不論娶,就是做妾,做奴婢……清水也願——」
聲音戛然而止。
簡大神將緩緩伸出的那根手指,此刻抵在了她的chún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