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衣的邊角,在焦黑的火光當中翻滾,被風吹起,零零星星的火點迸濺上來,卻無法引燃蓮衣。
小殿下站在大火之中,就像是一個完全的局外之人,他惘然地環顧一圈,看著火光滔天,圍了上來,能覺察到熾熱和焦灼,卻無法被這場大火傷害分毫。
易瀟看到遠方的火光里,有一道漆黑的身影,與那些站在大火當中投以復雜眼神的人群並不一樣。
那道漆黑的身影,正在向著自己的方向緩緩走來。
那人披著一身寬大的麻袍,慘白如縞素,走在火光中,火風鼓鼓,映照他年少而稚氣的面龐,麻袍被風吹得向身後拋去,卻被脖頸前的一根紅繩系住。
他與易瀟一樣,任由著火星濺射到自己的身上,發絲,衣袍,這些火星自行湮滅,並不引燃。
局外之人。
他就這么一直行到了易瀟的面前。
小殿下一直目睹著這一切,直到火焰和風氣有了些許凝滯的氣象,那道披著白袍和麻衣的少年,站定在了自己的面前,雙手環抱,大袖飛揚,懷中抱著一柄羽扇,笑眯眯望向自己。
易瀟深吸一口氣。
他低下頭,面sè凝重地看著自己的老師。
這是一副古怪而荒唐的畫面。
大火當中,年輕的弟子,與年yòu的老師,兩相對視。
「你想要知道這一切的真相?」
源天罡的聲音輕柔像是湮滅的風。
「其實你早就知道了啊。」
小殿下抿緊嘴chún,只是看著自己的老師。
過了片刻。
易瀟望著源天罡,他一字一句說道:「這件事情我想了很久,所謂的真相......我從北魏的忘歸山上,就開始查起了。」
少年儒士只是面帶笑意,望著易瀟,羽扇輕輕在xiōng前拍了拍,示意他接著說下去。
「有很多的證據,關於那場大火的,還有春秋元年江南道的毀屍滅跡.......」
易瀟直視著老師的眼睛,認真說道:「殺一個人,並不算一件見不得人的事情,或是將真相掩埋在大火當中,便成為了一件見不得人的事情。」
「這世上任何的事情,只要做了,就會留下痕跡,所有的痕跡都是可以追查的,所以我查到了林意,再從林意查到了衛無道。」
小殿下的聲音並沒有帶著一絲一毫的喜悅,他只是平靜敘述著這一切,道:「在蘭陵城里,我看到了所謂的『真相』。蕭望跟我說了這份真相,接著翼少然給我送來了這份真相,衛無道的死,林意的死,他們身上的劍傷,關於六韜留下的痕跡,這些環節扣在了一起,扣成了一個完美的圓。」
「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真相』,兵聖殺死了我的母親。」
「每一條都是如此的銜接緊密,無從入手,我再也沒有線索可查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易瀟的聲音一直無悲無喜,到了最後,有了一些自嘲的意思。
「如果不出意外,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知道真相了。」
「如果......我不打開魂海的話。」
少年儒士聽到這里,眼神里有著明顯的贊嘆,像是欣賞,更像是感慨,他輕輕說道:「晉入魂力第十境界,將自身墜沉落入魂海,最後破開那道禁制......這真的是一件很難的事情,我沒有想過你竟然可以做到。」
易瀟有些自嘲的說道:「老師,我本以為你是一個全知全能的人。」
源天罡聽到這里,笑著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易瀟的意思。
易瀟說道:「可有些事情你總歸是沒有想到的。」
火光吹動縞素白袍,少年有些費力地伸出一只手,壓下衣袍邊角,笑著問道:「......譬如?」
「譬如剛剛的那件事。」
易瀟微微停頓,接著說道:「再譬如,這世上有著超脫因果的人。」
源天罡一只手摟著羽扇,在熾烈的火風當中,看起來像是一個羸弱的少年,另外一只手有些艱難地拽住壓下白袍,好奇問道:「其實我有一件事情沒有想到......你是怎么查到林意的?」
易瀟看著自己的老師。
他心想,老師果真不是全知全能的人啊。
然後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語氣真摯且誠懇:「我記住他了。」
源天罡有些恍然的噢了一聲,笑了起來,「差點忘了,這世上有些人......生來就是不公平的。」
易瀟沒有再說話了。
他只是沉默地望著源天罡,自己的老師,那個在火光當中笑得純凈無邪的少年儒士。
沉默了很久。
他輕輕問道:「所以呢?」
源天罡一直在笑。
「林意和衛無道,還有兵聖呂頌卿,他們都不是最後的凶手。」
小殿下站在那襲白衣的身前,他沒有回頭,也能夠聽到身後女子均勻的呼吸聲音。
這場大火里的所有人,都死了。
除了自己的母親。
一位龍蛇相的修行者,殺死了所有想要拖住自己的刺客,保住了襁褓中的孩子,被困在了火海里。
她不該死的。
站在火海外的人影,再沒有人進入這片大火當中,他們只是沉默而無聲地站著,眼神里閃爍著復雜而遺憾的sè彩,除了天闕壓在頭頂的命令,理智告訴他們,不能沖入火海當中。
火海里的白衣女人,不僅僅是魔宗的聖女,天相大修行者,此刻的身份,更是一個母親。
她懷中的襁褓里,是一個剛剛誕生的,嶄新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