巍巍風雪之地,片白如刀,銀城死寂。
一縷又一縷的漆光從蒼穹垂落。
有人說,極北是最接近上蒼的地方。
這樣的漆光,幾乎要將整個銀城都籠罩,讓世間最北的聖地,淪為永夜。
銀城城主一直沒有出城,所以整座城池,都處在極度安靜的封閉鎖死狀態,映月小魔境里的銀城小世界同樣極靜。
大魏洛陽早就發現了異常,在對抗西關藩王江輕衣之時,森羅道的殿會持續tiáo查著這縷出現在世間各處的黑光,與天闕的效率不分上下,幾乎是同時將第一手的情報傳入洛陽皇宮。
曹家男人很重視「黑光」的消息。
於是從洛陽走出了一位年輕男子,一路向北,跨過邀北關,再過北原,風雪迢迢,來到了這座極北的銀城。
陳萬卷站在永夜籠罩的銀城當中,面sè難以平靜,他深深呼吸著北地的冰寒雪氣,腦海里一片紊亂,雙手控制不住的顫抖。
並非是因為身體寒冷。
的確有一股冷意,從脊椎上涌,然後遞入大腦,像是一柄刺刀,讓他抑制不住的微微輕顫。
北魏出現的黑光,最粗大的,也不過是兒臂大小,已經極為駭人。
這樣的黑光,每一城每一地都有,無法被徹底消滅,看起來就像是惡魔在穹頂張開了巨口,從喉嚨里泄出了一絲罪孽,便遮去了世上最美妙的光明。
陳萬卷拄著古朴刀鞘,衣衫鼓盪,一步一步,向著那片永夜艱難走去,大雪鋪面,將他的青袍掀開,越是接近那團漆黑,他的內心越是感到震撼。
這樣的漆光,在北地聚集的,足足有大魏攏合在一起的數十倍,上百倍,甚至還要多!
難道這就是永夜降臨的樣子?
陳萬卷的內心忽然覺得無比苦澀,他來到了城下,還有一部分城池的lún廓,在風雪之中顯得銀白而尊貴,世間最古老的聖地之一,十之八九已經被永夜吞沒。
陳萬卷輕輕伸出一根手指,想要搭在那扇巨大的銀城門上。
他猶豫了很久。
手指的指尖一直在顫抖,世上任何的平凡人,在站在真正的神跡,或者真正的地獄面前,都會有這樣的體驗。
指尖距離白銀古門還有一點距離。
在陳萬卷猶豫的時間里,這個北魏年輕儒生,想了很多的事情。
他想到了自己骨子里流淌的太虛饋贈,那位城主送給自己的一份大禮,在吞衣峽動用之時,魂海上方如風雪飄搖,又如長夜將至。
此刻的感受便是如此,自己意念堅定,卻無法在心湖里點一盞明燈,只能搖曳明滅,隨波逐流。
他又想到了洛陽城里的那封牡丹詞,咿咿呀呀的台戲,漫長又美好的童年,開滿庭院的牡丹花,懵懂可憐又可愛的少女面龐......
chún角微微翹起。
接著便是一抹苦澀。
邀北關的苦等,洛陽城的拒絕,吞衣峽的漠然,一路又一路走來,他等了這么久,居然等到了魏靈衫在蘭陵城與易瀟一同出席蕭布衣婚禮的消息。
心湖里原本被冰霜凍結的水面,微微炸開一絲裂痕。
於是風雪交加,心湖裂開之後,這位儒術傳人的xiōng口,生出了鑽心的痛楚。
陳萬卷閉上雙眼,捂住心口,艱難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銀城城門,整個人跌入黑夜當中。
他跌入永夜,撞到一襲白袍之上,寬大的銀袍之下,似乎是一具高大卻不魁梧的身子,那人銀袍下的身子極為窈窕,腰段玲瓏,白袍上風雪點點,大袍向前飄掠,整個人卻捧著陳萬卷的面頰,猶如一盞飄搖的燭火,向後輕輕掠去,雙足連在地面滑行,一直滑掠到了一個寬大的座位上,向後坐去,身子沾到巨大王座的剎那,化為零零散散的風雪轟然撤散。
陳萬卷向前跌去,雙手撐在了王座之上。
「坐。」
有清涼曼妙的女子聲音,在他背後不遠處響起,如世間劇毒,勾人心弦。
陳萬卷閉上雙眼,顫抖著坐在王座之上。
他不敢去看那人的目光。
陳萬卷的對面,銀袍之下,是一個端坐在王座之上的女人,單手扶頰,徹底打碎了原先的那張面具,脫胎換骨,變了一副模樣,風雪在她面前飄忽旋轉,即便陳萬卷睜開雙眼,也不可能看清她的面容。
「是大魏皇帝派你來的?」
女子清涼聲音再次響起。
陳萬卷艱難平復呼吸,點了點頭。
一片沉默。
女子的聲音不容拒絕,「睜眼。」
陳萬卷蹙起眉頭。
他忽然想起,銀城早已經被永夜吞噬,即便自己睜開雙眼,應該也不會看清太多。
於是他緩緩睜開了雙眼。
一片漆黑。
萬籟俱寂。
風雪飄搖,女人輕聲說道:「我並不喜歡這里,因為這樣的黑暗,我已經待了很久了。」
「可是我不敢離開北地,聖島的劍宗明有『因果』在手,一劍就可以殺了我。」
這是陳萬卷第一次聽到這個女人低沉幽怨的聲音。
「你們大魏若是能拿十萬甲堆死他,我便可以走出銀城。」
微微的沉默之後。
女人冷笑說道:「不過你們做不到,就算曹家男人肯花這么大的代價去狙殺劍宗明,聖島也不會坐視不管。」
陳萬卷抿了抿chún,他低聲說道:「大魏的敵人有很多,不僅僅是劍宗明,還有齊梁,西關,西域......更何況,我們本無意與聖島為敵。」
女人輕聲笑了笑,不以為意的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