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在燒。
有人在哭。
春秋道元年的大火,燒盡了一整片草野,枯骨,焦炭,草屑,大火當中扭曲,隨之而來的天心磅礴大雨,壓滅了火光。
在記憶的深處,本該倒下死去的蓮衣,四肢已經無力。
易瀟怔怔躺在地上。
他閉上雙眼,chún焦口燥,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
十根手指,連動彈一絲的力氣都沒有,整個人病怏怏倒在燒得漆黑的草地之上,無數的草屑隨風而過,帶走他身上的溫度,cháo濕而粘稠的血水,淹沒了耳垂。
好冷......
那襲蓮衣吸了血水,變得沉重。
「砰。」
「砰。」
「砰......」
心臟跳動的聲音,越來越小。
易瀟試著攥了攥手掌,卻發現攥掌變得艱難,不僅僅是因為乏力,而是兩條手臂,都縮在了蓮衣的袖袍當中,汲水的大袖濕漉漉下墜,將一整條手臂都裹住。
這是......
是蓮衣變大了?
不......是自己變小了。
易瀟有些恍惚,他緩緩抬起一只手,看著沉重的蓮衣袖子緩緩落下,裸出一截潔白而稚嫩的小臂,面前那只如蓮花一般的小男孩手掌,隨著自己的意識,輕柔地掙開五指,又輕柔地合攏,潺潺的雨水順延掌縫流淌而下,在手臂上開枝散葉。
這是,自己嗎......
易瀟有些惘然,他的耳邊,有著輕輕的哭聲,像是嗚咽。
仔細去聽,發現並不太一樣。
像是輕輕的,悠揚的,從嗓子里迸發出來的,說不清道不明的聲音。
嗚咽是含著悲傷和痛苦的。
這道聲音的確有著極淡的哀傷,但這一抹哀傷意味,卻包含在更大的另外一種情緒,像是欣慰,更像是喜悅。
那是輕輕的口哨聲音。
雨水擊打在地面,滴滴噠噠,帶著哀傷意味的口哨聲音,在水波中輕輕砸下,濺起漣漪。
有人拿輕柔的十根手指,輕輕抓了抓易瀟的頭皮,動作溫柔地抓起了幾縷長發,像是撓癢一般,將黑發纏繞在指尖,輕輕觸碰著頭皮,按了按。
像是靈魂被溫柔地撫摸。
小殿下的神魂,原先躁動不已,在幾乎快要崩潰的魂海深處,此刻緩緩恢復了平靜。
女人輕輕拿雙手穿過蓮衣少年的腋下,將他托起,靠在自己的膝上。
那是一張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臉。
野火燒過,大雨磅礴,她的發絲濕潤,chún角含笑,坐在焦黑cháo濕的草堆,白衣沾了一些灰漬。
她在笑。
少年在哭。
那張俊秀的少年面容上,淚水早已經支離破碎。
慕容伸出一只手,五指在少年面頰上輕輕抹過,不厭其煩替他擦拭著淚水,聲音溫柔說道:「你呀你,怎么哭了呢。」
小殿下的哽咽聲音更加艱澀,猛地將頭顱死死埋下,雙手環住白衣女子的腰,感受著大雨中淺淡的溫暖,再也不願松開。
慕容低眉,輕輕拍著少年後背,溫柔說道:「不哭,不哭,娘......陪著你。」
大雨呼嘯,雷霆乍現。
有人哭啞了嗓子。
最後把頭顱靠在白衣女人肩頭的少年郎,小心翼翼扯著一角白sè衣袂,生怕整個女人就像是無數次夢到的那樣,隨夢境一同碎了。
他輕輕夢囈。
「娘......」
慕容聲音極輕地誒了一聲。
停頓了很久。
她又溫柔道:「我在呢。」
蓮衣少年吸了吸鼻子,破涕為笑,喃喃道:「聲音真好聽吶。」
慕容低低笑了笑,她伸出一只手輕輕拍著少年的後腦,在他耳側溫柔親吻。
易瀟忽然說道:「娘......這是夢嗎?」
慕容只是微笑,沒有回答。
易瀟有些緊張地問道:「如果是夢,能不能讓我待得久一點,我想跟娘......多待一會。」
「好呀。」白衣女人將易瀟摟得更緊了一些,她的呼吸悠長而微弱,聽起來有些虛弱,但聲音依然好聽:「我也想多看看自己的兒子,生得果然很好看啊......」
慕容又笑了笑。
她輕聲說道:「但時間不允許了,娘要帶你看一些東西。」
坐在慕容膝上的蓮衣小殿下,有些惘然,被白衣女子溫柔拎起,牽住了手,慕容站起身後,有一龍一蛇兩道虛影浮現而出,自天地間巍峨起伏,大雨被屏蔽在外。
她眉尖微微挑起,劍氣與殺氣並存,環顧一圈,並不如何發力,無形的氣機便輕輕盪開。
雨滴緩慢凝滯。
小殿下有些呆滯,他看到過這樣的景象,大君也好,初代也好,似乎都觸碰到了能夠cào縱時間的境界。
慕容似乎知道易瀟在想些什么,輕聲說道:「我遠遠沒有抵達這個境界,這里是你的魂海......而我,在贈予你龍蛇相的時候,留下了一道人魂。」
她微微停頓,深深看了一眼小殿下,說道:「人有三魂,我的天魂......應該被囚壓在映月小魔境內。」
易瀟聽到「映月小魔境」這五個字後,猛然抬起頭,腦海里如晴空霹靂,一幕畫面閃逝而過,深深烙刻在瞳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