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元年大草原。
穹頂大雨傾倒,從魂海海底開出的竅口涌出,guàn溉而下。
這一幕卻凝滯不動,停留在匯聚了千萬鈞沉重的海水滔天欲下的那一個剎那——
此刻江南道的大草原,黎明降臨,如同回到了四月初春,每一株草葉都迸發生機,昂然挺首。
所有的幻想全都破碎,易瀟站起了身子,那個本來羸弱不堪的少年,忽然拔高成為了面容清俊的年輕男子。
他雙手攥住「因果」劍柄,兩腳踩住一張蛛網。
將「因果」高高舉起!
劍聲清鳴。
這是此劍的認可!
易瀟的身後,慕容微笑保持著雙手持劍舉起的動作,姿態與小殿下無二區別,只是衣袂紛飛,有些羽化。
她輕聲說道:「出劍。」
易瀟閉上雙眼。
天頂之上的海水砸下。
天塌。
腳底挺起的無數草葉卷起。
地崩。
白衣女子的手指有些冰涼,虛握在自己的手上。
這樣的觸感,能夠讓人感覺到清涼,靜心,易瀟沉下心神,感應著那雙手緩慢而堅定的覆蓋住自己的手背,善意的指引自己。
出劍。
肌膚上的毛孔開始張開,呼吸,之前冰涼的血液,重新恢復了溫度。
天地之間,一線斬開。
一道漆黑的長線貫穿世間。
因果長線,猶如漆黑的長夜,與劍宗明的大放光明似乎並不一樣。
我走過世間最長的黑夜。
我來自世上最深的黑暗。
這一劍向死而生。
「轟」地一聲,切碎所有凸起飛來的陸地,切碎所有如劍氣砸向自己的草屑,枯骨,切碎每一顆墜落的海水水珠,切碎穹頂最漆黑的永夜,切碎所有攔在自己面前的物事。
有人在自己耳邊輕聲開口。
「記住。」
「萬物......一劍!」
易瀟的瞳孔微微收縮。
他能夠感覺到握在劍柄上的自己的手,在輕微的顫抖,並不需要如何發力,這樣滔天的一劍,依舊輕松無比的遞了出去。
因為這一劍,本就出自於自己母親。
慕容的長發在黎明的盛光之中飛舞,她面帶微笑,平靜而肆意地抬頭,望著越來越近的坍塌下來的穹頂。
她握住易瀟的手,將劍遞地更加筆直。
那一道貫穿天地的長線,迸發出山哭海嘯般的轟鳴,如史上最壯觀最恢弘的神跡。
辟海。
壓下來的無限大海,開出了一條僅僅一人寬窄的狹道。
劍光所指,一條長線。
白衣站在蓮衣身後,握劍而立,劍尖微挑,兩人耳邊是震耳欲聾的海水摩擦聲音,砸落聲音,噴薄聲音。
直到最後,一切景物都變得模糊。
深海之中,有數之不清的游魚,攪動如龍卷,尖嘯著俯沖而來。
易瀟腳底的那塊草原,僅僅只留下足以兩人立足的三尺之地,其余盡數崩碎,早就淹沒在汪洋肆意當中,此刻草葉撕裂飛起,所有生機不受控制地被「游魚」卷動,要離竅而去。
這是規則。
「當生者生,該死者死。」
是這世上......無比簡單,卻又不可違逆的法則!
每一條「游魚」,都是一道細微而瑣碎的意念,沉浸在易瀟的魂海當中,此刻魂海崩塌,將死之人,便由它們送上最後一程。
易瀟面sè蒼白,一條游魚沖破了海壁,猩紅魚身如血灼目,尖銳魚頭布滿利齒,怨念滔天。
那是沐鳳白尖銳地嗓子眼里擠出的聲音。
「死吧!」
那條猩紅游魚撞在易瀟周身的三尺劍域當中,「砰」地撞碎身軀,鮮血被沉沉大海沖碎,剎那無影無蹤。
緊接著更多的魚影繚繞而來,無比壯烈地沖出海壁,悍然無懼地撞在因果的劍氣之上。
「易瀟......罪該當誅!」
「齊梁小殿下,惡人!」
「殺我叔叔,滅我全家!」
「......我恨你!」
易瀟的面sè蒼白而委頓,那一條又一條的魚影,尖銳而怨毒的聲音,夾雜著生前的恨意......正是在大稷山脈造下的殺孽,業力早已埋下,今日迸發,要血債血償。
慕容輕聲在易瀟背後開口說道:「地藏曾經要以一己之力鎮壓地獄,行最艱難的證道之路,直至最後,依然無果。」
易瀟有些惘然地回頭。
背後的女子,面sè平靜,溫柔說道:「地獄惡鬼,自身罪孽滔天,受了因果報應,卻不能停止,惡鬼拉人墜入地獄,如是反復,永不停歇,於是鬼門永不空盪。」
小殿下抿起嘴chún。
「他們生前,難道就未殺過人?」
「他怨你殺了他的親人,可大稷山脈的甲士,春秋之前也殺過我齊梁的兵卒,一命換一命,這就是『因果』。」
「若是自己夠qiáng,便無須考慮罪孽纏身,這些因果總需要有人來平,而當你劍氣夠盛,就能夠平。」
慕容沒有去揮劍,而是任由這些「游魚」撞碎在自己劍域上,一條又一條,氣勢極其慘烈,如玉石俱焚,其實不過是以卵擊石,撞在「因果」劍域之上,濺出的血花瞬間便被海水沖刷殆盡。
她望向遠方。
無垠深海,無數業力。
大稷山脈的兩千條人命。
八尺山上數不清的妖族生靈。
易瀟感到身後的女子,將下巴輕輕放在自己肩頭,柔聲說道:「這一劍後,娘就走啦。」
娘要走了?
小殿下有些慌亂起來,他回過頭,看到身後白衣女子,輕輕撕下一圈白sè袖袍,將細密的布條,捆在了自己的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