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揍我吧!」
「有什么大不了的?啊腦袋掉了不就碗大個疤嗎!」楊剛眉頭漸漸擰成個
川字他呵斥著楊書香同時端住了他的肩膀:「你看著大!」然而楊書香並沒
睜眼話卻從嘴里再次冒了出來:「你揍我一頓吧!」
「又沒犯錯干嘛要這樣兒?」侄兒之所以會如此反復強調楊剛認為他心里
多半又想起那個敏感話題。
為此他自責他愧疚就打心眼里更加不願看到侄
兒背負壓力沉淪在自我封閉的世界里也不希望看到侄兒就此一蹶不振:「路還
長著呢咋就經不起半點風波?」
楊書香慢慢把眼睜開他看到楊剛的眼里一片柔情這心頭刺痛澎湃洶涌
把萬千話語凝聚到了一處脫口而出吼了出來:「我不要你們可憐我!」這話當
講不當講都已被他隱晦說了出來其時其他心口汆涌著一股熱流左手又隱
隱脹痛起來身體不受控制顫抖起來。
看著侄兒臉紅憋肚在那吼叫楊剛的心里咯噔著揣摩不透侄兒為啥又要那
樣講「三兒你冷靜一下!」上前一把抱住了楊書香的身子。
倒在楊剛懷里喉
結不停滾動淚禁不住從楊書香的眼角淌落下來:「為啥都欺負家里人呢?!」
其實他並不懼怕挨打皮肉上的傷痛遠遠不及心里面的疼那可憎的、無形的東
西左右了他把他眼里美好的事物生生撕碎從此不再不再美好!
「三兒三兒啊沒人欺負你!」楊剛抱住了楊書香的身子不斷拍打著他
的後背見他情緒失控不住安撫著他:「大知道你心里委屈聽大話你聽
大話躺被窩里好不好?!」「為啥會這樣?你說為啥會這樣?」楊書香有些歇
斯底里他哽咽著反復問著。
存在於他心里的那片樂土在滿心期待接受的同時
還沒被捂熱乎就給無
情踐踏了而且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發生出來的他接受不
了那個事實更不明白為何三番兩次總讓他撞見那種令人倒胃的事兒:「這到底
是個什么世界?啊什么世界?」
窗外傳來了嗚嗚的聲音仿佛生怕錯過了今兒這個好日子他們噎著脖子不
停恭賀著而喜慶的大紅色也跟著一起在不斷揮招著他們的手若非是此時正
在迎賓恐怕早就沖進屋子里來。
還有還有那明艷的黃色與潔白的膚色一起編
織而成的蓋頭來不及等待便把網撒了下去是啊新年新氣象他們都在歡聲
雀躍。
盡管春色撩人然而此時的楊書香哪還有心情去賞析外面的景色他擦抹著
眼角躺倒在床上吭吭哧哧把身子一背羞愧的同時蜷縮起身子很想扇自己
倆耳刮子因為剛才的舉動實在太偏激了那分明是在抽自己大大的臉自己一
個人難受也就罷了為啥還要讓他跟著自己一塊受那折磨?「大」嘴上叫著楊
書香的心里就泛起一股酸來因為大在他心里的位置很高超過了父親:「剛才
我不該跟你耍混蛋……」
「都說兒大不由爺你是大了會自己一個人去扛事兒了!」安撫過後便又
是一通旁敲側擊楊剛總想著能從侄兒的嘴里問出點什么東西來如今倒好眼
睜睜看著楊書香躺在那自憐自傷他這心里能好受嗎甚至都開始懷疑自己之
前的安排是否太cào之過急了以至於適得其反之下造成這樣一個他不願意看到的
局面可他搜腸刮肚去回憶這幾天的每一個細節自始至終也沒發覺哪里有什么
不對勁兒的方那為什么孩子的情緒又如此不穩像失了魂似的?
楊書香睜著眼目光在蒼白的世界里做著尋覓結果啥也沒看到正因為那
整面牆壁太過於潔白陡然間的捉摸不透讓他分辨不清黑與白的真正界限任由
那純粹變得模糊起來——大大就坐在他的身旁離得很近確實很近但總感覺
遠在天涯縹緲不定。
當他扭過臉來看向楊剛時明明周身處於一股暖流包圍之
下腦瓜皮卻漲漲呼呼幾乎要炸裂一般不受控制就把那歷歷在目的往事翻涌
出來不斷攪動不斷蹂雜於是黑與白混淆不清從上至下湍急奔涌齊聚在心間
然後一下一下來回戳動起來。
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至親楊書香知道他有多疼自己盡管他搬進城里好多
年了。
「大……」跪乳的羊羔輕輕咩了一聲似弦敲擊在琴板上余音繞梁;又
似閘板下潺潺的流水嗚咽時擠著身子要沖破出去卻游曳在縫隙間發出了淙淙
流淌的聲音:「我對不起你。
」
「嗯?」鼻音發出的聲響如此耐人尋味像等待沙場歸來的人在心里不知
祈盼了幾千幾百遍。
然而楊剛確實在等待著一直在等待自己的侄兒跟自己說說
而不是眼瞅著孩子萎靡不振從那蔫頭耷腦。
楊書香鼓秋著身子轉了個個兒趴在床上他先是皺起眉頭深吸了口氣攥
緊的拳頭松開之後又抓在褥子上手心都冒出了汗。
時間有如靜止慢吞吞堪
比蝸牛在爬那一刻楊書香聽到了自己的呼吸嗖嗖在不斷擠壓著xiōng口然後
xiōng口就匯集出一股氣流推動之下他便真切聽到了自己的心跳如此劇烈。
盡
管當時沒有抬頭卻能感受到腦袋上的那股炙熱他知道大在看著他也知道大
在等著他去答復呢。
泛白的指節在恢復血色之後楊書香從褥子底下把那條褲衩拿了出來。
他緊
緊攥在手里不想撒手但片刻後猛往前一推心如刀絞一般送到了楊剛的腿
邊:「大褲衩給你。
」把手撤回來的時候心里一陣陣發空不知為啥腦海
中竟飄閃出李麗芬的那首《得意笑》嘆息了一聲其時於他而言原本就啥也
沒有那就啥也不用惦記了。
留心著楊書香的一舉一動見那條自己送出去的褲衩被原封不動退回來時
楊剛的太陽xué連續跳了好幾下心里也咯噔起來:難道說三兒都知道了?對此他
不太確定但可以肯定的是自身絕沒有出現半點差錯因為此前無數個日夜的
思考中他早就把後面所有要面臨的問題都想好了畢竟也就只做那么三次而且
一次是在他喝多的情況下做的、一次是背著他的面在這里搞的。
腦子里飛速旋轉著先穩住了自己的心神而後楊剛便把鞋脫了下來他蹁
腿上床上一邊盯著楊書香一邊訴說起來:「大像你這么大時已經在緊北邊
保家衛國了。
」
楊剛的這段歷史楊書香再清楚不過了並且聽過不止一次每次聽家人提起
楊剛的這段往事他都聽得熱血沸騰心馳向往但此時卻沒了那個心
境也不知
他為啥要在這個時候跟自己講這些便把身子一蜷縮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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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我瞞著你爺你nǎi跑出去誰叫內時候大年輕呢內時候大天不怕不
怕有啥事都憋在心里從沒跟家里人講過自己遇到的危險就怕他們惦記……」
時至今日對於往事的提及楊剛也只是輕描淡寫而已從未長篇大論深入去交代
過今個兒之所以要跟楊書香講目的是化解矛盾不想讓他平白無故去負疚
去背負心理壓力、徒增煩惱:「返回頭再去回顧歷史想想吧其實也不能賴你爺
說我他沒錯而我呢?哎與其掖著瞞著還不如把情況都講出來呢倒也讓他
們心里知道個數省得替我提溜著心。
」
「我退伍回來的那天你nǎi始終都沒搭理我後來聽你爺說你nǎi哭了半宿
呢!」楊剛把話簡簡單單分說一遍這里沒有過多的細節描述也沒有刻意去提
及他本人的心理感受就像聊天似的跟楊書香絮叨著那如煙的往事隨後他點了
根煙。
長這么大楊書香幾乎很少流淚哭過之後心里漸漸平靜下來他趴在床上聽
著楊剛敘說往事聽得入神禁不住chā了句嘴:「後來你也是這樣瞞著我娘娘的嗎?」
鬼使神差來了這么一句好在是低著頭說的。
楊剛拉長了音兒「嗯」了一聲。
「內年入秋我帶著一伙人到政府路那邊去接
縣委書記大門外面的人都給撂了一點動靜都沒發出來。
到了里面吧鎖定住
了目標之後隔著一道門就一道門一腳就給我踹開了你猜怎么著?」講到
這楊剛賣了個關子。
聽單田芳講評書就怕最後賣那個關子這一點楊書香體會頗深就看他搖了
搖腦袋話卻說得挺急:「到底咋啦?」楊剛嘿嘿一笑:「當時里面有個拿搶的
人正直對著我他看到了我我也看到了他……」又賣開了關子。
這回楊書香沉不
住氣了他從床上騰爬了起來:「後來呢?咋啦?」
「後來?想都沒想當場我就把他給撂了。
」楊剛說得很隨意。
楊書香抓住楊
剛的手上下左右來回打量著他:「大那你有沒有受傷?」眉頭子皺起來連
連催問。
楊剛笑了笑拍著楊書香的肩膀示意他躺下:「受傷的話你就見不著
大了!」又是輕描淡寫仿佛一個旁觀者在敘述別人身上發生的故事。
楊書香呼了一聲像散架似的癱坐在床上轉而又像是還了魂似的緊緊抓
住了楊剛的手:「那這事兒我娘娘她知道嗎?」楊剛伸手胡擼著楊書香的腦袋
點了點頭:「他們送我回來之後給嚷嚷出來的還特意放了我半個多月的假內
時候在我身邊你娘娘可是寸步不離。
」聽聞此說楊書香的腦海中夠勾勒出一幅
畫面——娘娘淚如雨下摟住了大大的身子未來得及細咂摸剎那間破碎他又
想起年前在這張床上和陳雲麗做的好事一顆心怦怦亂跳把個楊書香臊得滿面
通紅。
眼見楊書香情緒平穩下來楊剛再次點了根煙把煙夾在手里摩挲時他問
道:「心里還難受嗎?」楊書香搓著自己的脖頸羞愧難當的同時他耷拉著腦袋
若有所思緊接著便問道:「大你跟我娘娘是由(別人)介紹(才)認識的嗎?」
關於這一點他一直很好奇說出口時不知為何心跳得特別劇烈。
「大年輕前兒跟你一樣那可也是香餑餑啊都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喜歡呢。
」
這一點楊剛並未隱瞞不過卻沒有直接去回答楊書香但話里的意思顯而易見了。
楊書香的內心倒是暫時平靜下來不過質疑之心卻沒辦法一時消卻甚至連
印刻在腦海中的那些情感都開始慢慢動搖起來:「那那」本來要問楊剛「那
現在你們還愛不愛對方?」門外傳來的呼喚便打斷了他於是也就始終沒能講出
口來。
這以後哪怕彼此心照不宣便再也沒有問過這類敏感話題盡管他一直弄
不懂楊剛心里存在的那個念頭也不敢苟同於這個世界另外那些人的狗jī巴邏輯
卻深深明白一個道理大是真疼他真拿他當兒子一樣疼。
楊剛手疾眼快一把便將褲衩塞回到
楊書香的手里:「這褲衩是你娘娘給你
的留你穿吧!」楊書香臉現迷茫。
曾幾何時媽媽不在身邊的那些最親最愛的
人抱著他、領著他行走在溝頭堡的街頭巷尾有慈祥的爺爺也有迷人的娘娘
相伴時他們那些言行舉止無不透著一股股親勁兒楊書香知道這是永遠也無法在
自己心底里抹殺掉的。
腦海中濾濾著這些個已經存在而又遠離的片段很快便又
給另外一張極不和諧的面孔替換過來楊書香便皺緊了眉頭但他也知道此時不
是矯情的時候掃了一眼楊剛他手疾眼快把褲衩藏在了褥子底下。
「知道干凈了這前兒開始嫌你大了是嗎?」瞅瞅著侄兒做完這一切楊剛
臉上帶笑戲謔的同時胡擼起楊書香的腦袋來:「臭小子花活不小啊!」楊書
香咧了咧嘴在一股股暖流夾擊下他不知該怎么回答最後吭吭哧哧說了句:
「沒有。
」
「沒有?臉蛋子嘟嚕的快把你愁壞了都以後可不許再干那傻事了知道嗎!」
楊剛起身下他松了口氣心里也舒緩了許多:「這么大還哭鼻子?咱是男人
是爺們心xiōng得開闊知道嗎!」
「大我問你個事兒……」擦著眼角楊書香悶聲悶氣問了一句。
楊剛直
視著楊書香:「說!」
「當初你跟我娘娘搞對象時啥感覺?」這時門外再次響起了呼喊聲不過
這回不是女人發出來的變成了男人的聲音。
稍微愣了下身楊書香忙追問起來:「啥感覺?」「你問大啥感覺?」楊剛
撩簾朝外看了一眼回頭時正瞅見楊書香的一臉迫切便笑了起來:「那你得問
你娘娘!」然後然後楊書香的眼里便又模糊起來耳畔就回響起陳雲麗說過的
那句話:「想當你大了?」麻亂的心撲通撲通開始狂跳不止……
夜幕降臨前楊書香正坐在錄像機前看電影呢。
外面刮了一天的風住了焦
躁的呼和聲仍舊此起彼伏不時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道靚麗的風景。
「泡了這么多酒?」西屋傳來楊庭松的聲音。
楊書香歪著腦袋看了一眼於
是他把腳踩在凳子上順手從桌子上把紅塔山拿了過來。
捏出一根香煙摩挲著
掏出了火點著了抽了起來。
「香兒啥時學的抽煙?」見楊書香把煙點上了李萍很好奇。
她坐在炕上
也惦著去堂屋給搭把手卻給倆兒媳婦攔下了所以此時難得清閑就和孫子一
起看起了電影。
「一會兒我大回來我還惦著喝點酒呢。
」嘴上說著腦袋斜楞著楊書香的
注意力可就從電視上轉移到堂屋里繼而又探頭探腦把目光朝著遠方掃去。
朝西屋掃了眼陳雲麗沒搭音兒她正和「二兒媳婦」丁佳擇著菜呢。
楊書
香虛縫著眼嘬了口煙鬼使神差話就來了:「內酒可壯陽!」橫空chā了這么一
句他都覺得傻bī的話暈乎乎的。
楊庭松呵呵一笑踱著步子由西屋走回到東屋
見孫子有些晃悠詫異道:「學抽煙了?」
楊書香「嗯」了一聲注意力回歸到電視機上。
這煙抽多了不但會醉而且
還會引來嘔吐早上胃口持續翻騰便是個很好的證明所以此時他又把煙給掐滅
了。
「三兒還不幫幫忙來?」丁佳喊了聲。
這個大眼睛的姑娘熟悉這個家的每
一個人知道這小叔子不是個好惹的人是故下午過來時特意給楊書香捎來一雙
溜冰鞋。
楊書香晃悠著腦袋來了句看電影呢感覺說得過於簡單便吧唧起嘴:
「不還有她呢嗎!」他瞟了堂屋陳雲麗一眼意思不言而喻。
「倒會使喚人!」瞅瞅楊書香丁佳又瞅瞅「婆婆」抿嘴笑了起來。
陳雲
麗憑借其女人的敏銳直覺聽出了楊書香話里的那股子吃味勁兒(酸勁兒)也笑
了起來:「三兒可是病號我親自跑過去都差點沒請過來。
」如她所說跑去老
宅時楊書香正躺在床上「無病呻吟」呢……
上午陳秀娟是帶著閨女賈秋月一起過來的。
娘倆在門外朝著院子里喊了兩
聲不見回應賈秋月忙問母親原因。
陳秀娟也不知楊剛有沒有離開心里一陣
焦躁一陣不安恰在此時後腳跟去後院的那個年輕小伙子便也來到了前院。
陳
秀娟試探性問了聲:「來接你們的楊局?」小伙子點頭應是隔著門喊了起來
聽見里面有人答應小伙子「喏」了一聲……
侄子的情緒是否還在波動是否已經從郁郁之中走出來楊剛不太清楚話已
至此他還能說什么呢?但他相信假媳婦兒之手去安撫侄兒的心里總比他這個大大
親自戳破那層窗戶紙要體面一些也能把事兒辦得更漂亮更周全。
女人嘛總
能撫慰男人的心傷到時候讓雲麗好好跟三兒溫乎溫乎
娘倆睡一宿三兒也就不
會再鬧情緒了。
面對著真真假假和是是非非那無處不在的矛盾和內憂外患的現狀令人煩不
勝煩。
於此楊書香肯定過自己同時又否定了自己。
拳頭應該打在肉上而玻璃
本應被磚頭打碎卻yīn錯陽差由拳頭碰撞在磚頭上可笑不可笑?
「大……」呼喚著楊剛在看到他巡視過來的眼神中楊書香支吾起來:
「大你你怎不直接回答我呢?」瞧見大一臉和煦楊書香就有喊了一聲「大」。
這呼喚看似蒼白實際保留在心底里的這份純真他不想由著它漫無目的隨風飄
去盡管溝頭堡閘口的牆壁上已經論斷出了一些社會現狀。
「你你還會不會像
我小前兒那樣再背我一次?」他認為這樣表達或許更能貼近楊剛能由此感受
到親人身上的體溫和味道更能在黑白色的世界中分辨出顏色然而什么叫做善
意的謊言楊書香辨不清也不想再去費心費力去分辨了哪怕沒人告訴他怎么去
處理或者說是怎么去面對發生在他自身上的問題他也沒法像質問趙永安那樣挺
身而出憑借一己之力去改變現狀那就這樣吧那就不管了。
「正月十五縣體委除了放花還有馬戲呢到時候大牆著你看!」頭幾年溝頭
堡中心小學外面的cào場上就演過雜耍據說是隔壁有橋雜技團那邊的人演的。
內
時候熱過一陣海燈法師和燕子李三於是楊書香有幸就看到了縮骨功和一指禪
還看到了xiōng口碎大石和搶扎喉嚨這些極具刺激眼球的東西。
當然這一切都是由
大大楊剛把他舉在肩膀上牆著他看到的。
說話間楊剛已經把門簾撩起來掛在了
門框上隨後他笑著跟走進屋的司機和陳秀娟母女打起了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