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378-379)(1 / 2)

2019年12月10日

第三百七十八章·二人定計牆有耳

洪洞縣知縣名叫王貴科舉之途不算順暢中了舉人後參加會試三考不中好不容易遇上吏部大挑一步步熬到外放洪洞縣正堂已是年過四旬孔子曰:五十而知天命王縣令發育快些提前幾年便已開悟知道自己的仕途該是到了盡頭整日琢磨的便是為自己今後多攢些養老銀子。

也是流年不利本以為輕輕松松又得了一筆孝敬不想碰到一個較真的如今王知縣正小心翼翼觀察著埋首案卷的王廷相對方任何一顰一蹙的小動作都讓這位縣太爺揪心不已。

「貴縣」王廷相抬首道「我有一事不明想請教一二。

「按台不必謙辭有事盡管吩咐。

」巡按御史雖與知縣平級奈何權力太大面對三司長官也可分庭抗禮王貴很清楚自己的定位。

「這蘇三毒殺親夫一案證據齊全口供俱在看來毫無疏漏……」

「事關人命下官斷案不敢輕忽向來是要審得公正明白要人犯心服口服才具結上陳。

」王貴謙遜的笑容中夾雜了幾分得意。

「只是這動機之說實在太過牽強。

」王廷相眉峰緊攢連連搖頭。

「動機?」

「狀中說蘇三出身風塵由死者方爭重金為其贖身並納為妾室說來能脫離苦海這女子該感恩戴德才是何以不過數月光景便毒死親夫呢?」

「按台有所不知歡場女子水性楊花兼又蛇蠍心腸怎會懂得知恩圖報的仁義之理這蘇三本是京師名妓才貌雙全琴棋書畫俱是嫻熟往來的多是風流雅士、sāo人墨客自然看不上那粗鄙無文、樣貌丑陋的方爭因怨成仇下毒殺人也是情理之中。

」王貴講解得頭頭是道。

「可將那方爭毒死在自己房中未免太過愚蠢不說bào死之後家人必定生疑便是周遭人一時疏忽略過無有家主寵愛一個無子傍身的妾室還不是任由大婦處置似這等百害而無一利的殺人之舉她為何要做?」王廷相擰眉詰問。

「這個……想來是這女子愚鈍不堪未曾慮及。

」王貴支吾道「這愚民愚婦因妒殺人之事不勝枚舉多為一時沖動這也是尋常事。

「適才貴縣還說蘇三乃是jīng通琴棋書畫的才女怎又與一般愚婦相提並論?」王廷相一臉肅穆直視王貴。

「那……那依按台之見又該如何?」王貴不答反問。

「在審問人犯之前本院也難作定論。

」王廷相合上案卷溫言道:「勞煩貴縣將人犯提出本院訊問一二。

「大人提議小縣本該遵令只是天色已晚若夤夜偵訊女犯怕有瓜田李下之嫌。

王廷相濃眉一豎未待說話王貴又搶聲道:「小縣自知按院高風亮節行止端正但終究人言可畏……」

見王廷相攢眉不語王貴繼續道:「小縣所說皆是為大人考慮按院若是堅持己見敝人自當遵命但請恕在下避嫌不能陪審之過。

「既如此便明日升堂傳訊人犯吧。

王貴句句都是為王廷相著想王廷相也無法辯駁只得眉峰稍解道:「少不得還要煩勞貴縣旁審。

「分內之事。

」王貴欠身應是陪笑道:「按院一路奔波敝縣略備薄酒為大人洗塵。

「本院不請自來豈能過分叨擾一茶一飯足矣貴縣盛情不敢生受。

王貴又三番延請王廷相語氣堅決王貴只得作罷當然少不得『兩袖清風』『廉潔如日月』的一同誇贊。

待前腳出了衙齋王貴便臉色一變喚過一個貼身長隨一番耳提面命長隨領命離去。

「不開竅的書呆子莫要擋了老爺我的財路。

」凝望客房王貴恨聲說道。

***

洪洞縣西門大街上有一座青磚砌成的雄偉大宅兩扇烏漆大門半開半掩一個圓臉小丫鬟倚著門框嗑著瓜子眼神卻不時向過往的年輕後生身上瞥上一眼。

一個青衣服頭頂瓦楞帽壓得低低遮住大半面孔的男子突然沖上了門前石階嚇了那丫鬟一大跳。

「哪里來的破落戶也不睜開狗眼看看這是哪家門庭便直沖沖過來尋死!」

牙尖嘴利的丫鬟罵得兀不絕口直到門前男人低喝了一聲「春錦!」

被喝破名字的春錦丫頭愣了一下定睛細看認出來人不由尷尬道:「喲您是太爺身邊的……」

「不要多說了老爺有口信。

」那人低聲囑咐幾句扭頭便走。

春錦也急忙掩上大門匆匆穿堂過院直奔後宅。

後宅卧房綉帳之內交臂疊股睡著兩個人一名二十余歲的男子敞著中衣緊摟著貼在他xiōng前酣睡的艷麗婦人婦人身上只披了一件蟬翼絹紗一身雪白美肉大半露在外面。

幔帳掀開丫頭春錦急急推了男子數下「楊相公醒醒快醒醒。

睡意正濃的婦人不耐朝床里翻了個身柔軟豐滿的嬌軀從男子身上滾了下去。

「什么事啊?」男子終於被搖醒待看清眼前人時嘿嘿一笑「是你啊來一起睡。

春錦一下被男子帶到床上一雙大手更是不規矩在她身上摸索不停她只有喘吁吁掙扎起身「此時不行有急事。

「老東西都死了還能有什么急事來吧寶貝。

」男子直接撕開春錦前襟一把握住一只雪白酥xiōng揉捏把玩起來。

盡管xiōng前快感陣陣春錦深知此時不是胡天胡的時候幾番未得掙脫只能急吼吼嚷道:「縣太爺傳信來案子要有變故!」

「啊?!」

不止男子連一邊沉睡的美婦也一並驚醒「怎么回事?」

「太爺讓人帶口信來說是省里的巡按老爺下來查案對蘇三的案子生了疑心讓我們早做打算。

「這個禍胎都進了大牢還不得消停」婦人狠狠罵了一句隨即沖著男子抱怨道:「那個王貴也不是個東西收了咱們一千兩銀子一點擔當也沒有當初就讓他把人在牢里弄死他死活也不肯而今我們能有什么好法子。

「還不是你不肯再多花銀子要是錢使到了他連親娘都能賣了。

」男子慌忙起身穿衣一邊說道。

「好你個沒良心的家里的銀子大多不是都貼補你了么不然也不會害怕老東西查賬搞出個人命官司來!衙里衙外一番打點又花了多少你可曾出過一分一厘此時竟然說這番話!」婦人感覺受了委屈當即便要撒潑論理。

「現在不說這些了巡按已到縣衙此時便是添銀子讓王貴動手他怕是也不敢了。

」男子知道這事糾纏起來說不清楚干脆扯回主題。

「這這這該如何是好!?」婦人是個沒經過大場面的而今六神無主半天拿不出個主意「人都死了咱們是一根繩子上的三個螞蚱你得想個辦法啊。

「放心吧我的心肝這洪洞縣又不止他王貴一個當官的當初花了那許多銀子拜入門牆而今也該到了用的時候了。

」男子得意一笑xiōng有成竹。

大門吱呀一聲打開春錦探頭看看左右無人立即側身讓開方巾襕衫的男子快步奔了出來行至拐角突然腳下一絆身子趔趄險些摔倒。

「哎呦踩死我了這是誰呀?」一個蒼老的聲音在牆角處痛呼。

險些被摔了一跤的男子恨聲咒罵「哪里來的老悖晦眼睛瞎了不成!」

「聽聲音是楊宏圖楊相公吧小老兒本就是個瞎子您又不是不知道恕罪恕罪。

楊宏圖仔細一瞧牆角處蜷縮的白發老者相貌枯槁落拓不堪稀疏的山羊胡子上沾滿土灰混濁的老眼內只見灰色眼白一身漿洗發白還摞著補丁的青衣衫懷中還抱著一把油膩膩的胡琴捂著腿哼哼唧唧個不停。

「原來是你這老瞎子這么晚了還不回去在街邊挺什么屍?」這老者在洪洞縣大街上賣唱也不知多少年了楊宏圖對他並不陌生。

「生意不好今日飯轍還沒個著落與其回去餓肚子不如碰碰運氣沒准兒還能遇見個聽曲的。

盲老兒臉上突然泛起幾絲諂笑「楊相公您照顧下生意如何?」

「大爺沒空。

」楊宏圖舉步要走。

「楊相公您這幾日都沒回家了還能有什么急事?」

楊宏圖停了腳步上下打量盲老兒一番「哪個說的?」

「還用人說么小老兒平日走街串巷楊相公素來是個大方人自然少不得常到您門前去討生活聽街坊鄰里說您這鐵將軍把門可不止一日了。

「沒想到今日在方大官人的宅門前碰了面」盲老兒笑容里帶著幾分狡詐「如此緣分不該是小老兒的生意到了相公您說呢?」

一把銅錢拋到了上楊宏圖冷冷說道:「老瞎子話不可以亂說亂說話會丟命的。

「楊相公您放心飽吹餓唱小老兒只有在餓肚子的時候才會胡亂編詞唱上幾句吃飽的時候絕不會亂說話。

」盲老兒在上摸索著尋找一枚枚銅錢一臉市儈。

楊宏圖有事在身也不廢話冷哼一聲扭頭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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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九章·三堂會審玉堂春

次日一早開衙升堂。

周遭牆壁掛滿各色刑具一側桶內用涼水浸著大大小小的竹蔑藤條兩旁衙役排列整齊雙手扶定了朱黑兩色的水火棍站立兩廂明鏡高懸匾額之下洪洞縣知縣王貴與巡按王廷相頭戴紗帽身穿官服正襟危坐於公案之後。

聽聞是再審城中大戶方大官人的命案衙外廊廡下早擠滿了觀審的百姓一個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聽說凶犯是方大官人從京城勾欄中買回的名妓樣貌吸人得很。

「那可不你老哥前番是沒見到那小娘們長得……嘖嘖別提多水靈了兄弟我上次在堂上遠遠見了一回回去就睡不好覺了這方大官人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

聽得衙前不堪入耳的嘈雜聲王廷相面上浮起一層慍色狠狠一拍驚堂木大喝一聲:「帶人犯。

「威——武——」兩班衙役將水火棍重重一頓齊喝堂威官法威嚴之下七嘴八舌的路人百姓們都識趣閉上了嘴巴。

在二名差役押解下一名身穿紅色囚衣的窈窕女子一步一踉蹌慢慢走上大堂。

雖是步履蹣跚卻更顯得弱柳扶風體態嬌柔堂上堂下眾人不覺屏息噤聲目光全部聚集到這個披枷帶鎖的女子身上。

「妾身蘇三見過大人。

」蘇三當堂跪下雖是音容憔悴仍是語音輕柔悅耳婉轉。

「解開鐐銬。

」王廷相命道。

兩個衙役聽令開鎖去鐐蘇三手腳得了自由輕快許多頓首拜謝。

「蘇三關於你謀殺親夫一案可有別情上訴?」

王廷相話聲才落王貴緊接疾言厲色道:「實話實說若是想借機攀咬翻案罪加一等。

「王知縣!」王貴恫嚇人犯的舉動引得王廷相甚為不滿。

「按台請問案。

」王貴能伸能屈轉首對王廷相便是一派春風讓他無從發作。

王廷相見蘇三低頭不語以為她畏懼公堂威嚴溫言道:「堂下不必慌張實言回稟便是。

蘇三驀然抬頭慘淡玉容間一雙如晨星般的眸子亮晶晶凝望堂上。

「大膽公堂之上不得放肆來人……」

王廷相擺手止住欲待發作的王貴俯視堂下。

快速將粉頸低垂蘇三低聲道:「大人衣著獬豸xiōng背敢問可是風憲官?」

王廷相未想這女子僅從他官袍補子上便一眼看出自己來歷看來此女也熟知法度這卻省了不少麻煩點頭道:「不錯本官身為御史有監察百官糾劾不法之責你無須擔憂有話盡管說來。

「民女冤枉!」蘇三悲呼一聲淚水如泉涌出。

「那夜方官人來妾身房中探視稱腹中飢餓民女去廚房正逢丫鬟春錦備了一碗面交我端與官人誰料官人吃面後便腹如刀絞不多時便氣絕身亡第二日民女便被大娘蔣氏報官稱妾身殺害親夫實實天大冤枉求老爺明斷。

聽了蘇三一番哭訴王廷相擰眉肅然道:「既如此為何不向洪洞縣尊直說冤屈?」

「妾身本如實稟告怎奈太爺一口咬定是小女子謀害親夫並動用拶刑十指連心妾身不耐酷刑只得屈打成招。

蘇三說罷舉起被囚衣遮蓋的雙手只見白嫩如蔥管的纖纖玉指上紅紫傷痕密觸目驚心。

「王縣令這是為何?」王廷相怒視一旁王貴喝問道。

「按台勿要聽信這犯婦脫罪狡辯此案報呈平陽府張府台也無異議。

」王貴及時給自己拉了個盟友。

「妾身本想在府尊老爺前辯明冤屈怎知平陽府並未讓民女開口維持原判將民女打回監牢求大人做主!」蘇三又哀聲哭道。

「豈有此理!平陽一府六州二十八縣便是如此審案么?」聞聽府縣兩級正堂如此草菅人命王廷相不禁拍案怒斥。

王貴離座欠身施禮道:「按院息怒在下或有失察之處卻斷不敢置喙同僚上官。

王廷相也覺適才一時失言已將平陽府數十州縣囊括進去若被有心人傳出怕是會犯了眾怒。

「王縣台請回座既然犯婦改口此案便該從長計議。

」縱然心底無私畢竟身在官場王廷相還是緩解一下氣氛。

「聽憑按台吩咐。

」王貴面色如常心中卻是忐忑不安再問下去難免就要涉及方家大娘蔣氏這娘們若是口風不嚴再將行賄之事說漏了嘴豈非大事不好。

正在王貴心慌意亂進退兩難的時候縣衙刑房的一名司吏悄悄走進一番耳語王貴頓時放下心來。

「按院韓部堂的轎子到了衙外你我可要迎迓?」

韓文?他來何干?畢竟曾經的戶部掌印官即便致仕歸里仍是待遇優渥領袖方縉紳的頭面人物所以王廷相盡管心中疑惑還是與王貴出衙迎接。

「子衡許久不見。

」韓文哈哈笑道看來歸寧的小日子過得很滋潤韓部堂氣色保養得很好。

「有勞韓公掛念下官公事纏身原想息肩之後登門拜

見怎料韓公親至請恕失禮之罪。

」對這位官場前輩王廷相素來尊敬言語由衷。

「公事為重何談怪罪。

」韓文不以為意擺手笑道「日前老夫與朝宗年兄通信還說及子衡聰穎練達自履職山右明采輿論暗求民隱山西民風法紀為之肅然實為可造之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