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392-393)(1 / 2)

2019年12月17日

第三百九十二章·且將離情托寶玉

原平驛位於太原府下轄代州崞縣南四十里的官道上距離下一站忻州的九原驛尚有八十里之遙。

天近黃昏此時驛站的驛卒們正好一通忙碌一伙大同鎮的軍兵押解著十余輛囚車風塵仆仆進了驛站驛丞勘驗過公文後便熱情相待收拾客房並著手准備吃食。

「誒我說你們動作都麻利點把馬牽到後頭草料備足弟兄們用過飯就要早早歇著明兒天不亮就得啟程趕路可耽擱不得。

帶隊的是大同鎮的一個把總站在院里沖高高瘦瘦的老驛丞千叮嚀萬囑咐。

「放心吧軍爺誤不了您的事先到屋里面用口熱飯歇歇腳。

」只是胥吏的驛丞曉得不能得罪這幫大頭兵對方說什么都是滿口答應。

帶隊的把總對驛丞的態度很滿意才要進屋又想起一件事來快步來到一輛單獨的囚車前打開囚車木欄哈著腰對窩在里面的壯漢笑道:「麻爺您下來用飯吧。

身量長大的麻全出了囚籠便急著伸胳膊蹬腿舒展了幾下筋骨這才覺得舒服了些撇嘴罵道:「他nǎinǎi的這囚車里真不是人呆的。

「麻爺您多擔待小的也沒辦法畢竟您還掛著個嫌犯的名頭不得不讓您委屈一陣」帶隊的把總陪著小心道:「好在已經進了太原府等到了頭把事情說明白您就又是一個自由身了。

「說得明白么?」窩在另一個囚車里的楊林yīn陽怪氣斜眼瞅著二人「抓捕白蓮教徒可是大大的功績那群官兒們只恨牽連不廣拿人唯恐不多怎么還會開恩放人更何況……你給聖教養馬是實打實的事情。

「你他nǎinǎi的要不是因為你們這群亂黨逆賊老子的寶馬會被拿去送人么你還敢說便宜話……」

怒氣沖沖的麻全左右尋摸一圈順手抽出把總腰刀就往囚車前湊「老子剁了你!」

「哎喲麻爺這人還沒過堂可死不得誒你體諒下兄弟們的難處!」帶隊的把總拼命攔住麻全苦苦勸說。

「這人已經是個死人了您就讓他嘴上痛快幾句別跟他置氣咱里面去兄弟我敬你幾杯。

麻全雖說不甘心可這一路多靠這些軍卒照料犯不上為他們招禍憤憤將刀丟了回去被把總強拉著進了堂屋。

屋內眾軍士早已卸了甲胄圍著一個個方桌劃拳行令大快朵頤山西雖也是大明九邊之一可北面有大同鎮頂在前面又有偏頭關、雁門關、寧武關一線內長城作依托有敵來犯自可烽火傳警更別說這周邊堡寨關口林立堡牆都可比擬內城牆了重重防護之下他們有什么可擔心的。

「麻爺來喝兩盅消消氣。

」有兵士給上官讓開方把總不忘緊拉著麻全的腕子怕這位爺再出去闖什么禍。

麻全悶悶不樂坐下看著堂屋中來回奔走填酒菜的驛丁眉頭緊鎖。

「這驛站里有多少人?是不是都跑這兒來了?」

「咱們弟兄人多他們多上點心還不是應該的么」把總毫不在意理所當然說道隨即豪爽舉起酒碗「來兄弟敬你一杯。

麻全酒碗湊到chún邊一口不喝突然撂下碗便起身向外走。

「麻爺你這又是干什么去?」把總心頭委屈這位爺真不好伺候。

「驛卒都過來伺候人了誰去管馬!我心里不踏實過去瞅瞅。

」麻全嘴上說著腳下不停已然轉向後院。

帶隊的把總對麻全的馬痴脾氣早有耳聞只要他不惹事管他先吃飯還是先喂馬呢要不是上頭交代孫子才願意管這么多閑事成天哄著他玩。

當下那把總也不再多話喊過幾個親信手下「來來來咱們弟兄們喝。

上司相邀這幫當兵的也不客氣推杯換盞開懷暢飲。

「哎我說別光顧著自己啊爺們這些人還沒吃呢就是上路也有頓斷頭飯吶!」

院子里楊林在囚車內並不消停大呼小叫尋麻煩。

「搞清楚而今處境別再閑言碎語得找麻煩。

」老驛丞傴僂身軀從囚車前經過。

「你個老梆子礙你pì事滾!」楊林毫不客氣口出穢言。

驛丞扭過半邊側臉犀利的眼神看得楊林心中一跳隨即狂喜於色「趙……」

***

清晨的陽光照耀著寬廣的平陽府衙丁壽立在衙前對著一輛青幔馬車的細格軒窗不耐煩掏著耳朵。

瑩白皓腕輕挽窗幔玉堂春動情細語「大人活命之恩援手之德妾身沒齒不忘來生必當……」

玉堂春一番衷心感激的話被丁壽揮手打斷「丁某只求今生不問來世姑娘也莫說什么結草銜環的報答之言你枉費chún舌我徒添煩惱。

「你……」玉堂春桃腮漲紅這位青樓才女竟被噎得一時說不出話來這些時日蒙他照拂衣食住行無不體貼入微本已生出幾分好感雖不至背離鴛盟將王朝儒拋之腦後可也不再是拒人千里何況還賴他相助母女團圓在望她無以為報真心想表述一番肺腑之言可這人卻好像要臟了耳朵般一句也不想聽。

「玉姐姐小妹祝你一帆風順早日天倫重聚。

」宋巧姣急忙上前緩解玉堂春面上的尷尬。

受傷之際起居不便多蒙宋巧姣貼身照料二人關系親近許多玉堂春展顏笑道:「借妹子吉言。

」又忍不住狠狠瞪了丁壽一眼看看人家巧姣妹妹多會說話。

好似與己無關的丁壽抬頭望天對周遭護衛的錦衣衛吩咐道:「時候不早你們趕快上路吧本官還得補個回籠覺去。

一眾錦衣衛轟然領命翻身上馬蹄聲踢踏作響車lún轔轔緩緩前行。

「玉姑娘這個送給你。

」看著車隊啟動丁壽突然取出一個小錦盒遞到窗口。

「身受大恩此生無以為報不敢再生受大人涓流美意大人請回吧別誤了秋日好夢。

」玉堂春落下窗前青幔將丁壽擋在了視線之外。

『咚』錦盒由窗口投入滾到了玉堂春腳邊。

玉堂春賭氣將螓首扭向一邊不去看那物件可沒矜持片刻還是好奇心起忍不住低身拾了起來。

錦盒包裹嚴實外面是一層厚厚襯墊剛才那一摔也未將盒蓋震開玉堂春更加興起急不可待打開錦盒。

「這是……」錦盒內擺放著一塊白玉jī心佩熟悉的蟠螭雕紋刀工jīng細赫然便是她交於王朝儒用作典當盤纏的那塊玉佩。

玉佩下的絲絨襯墊上還有一張折疊的便箋入目是四行小楷「寶玉通靈再伴紅顏緣之所謂妙不可言。

玉堂春羞啐一聲「不知羞哪個與他有緣了。

再往下細看「姑娘思母心切丁某不敢慰留此去路途顛簸姑娘傷勢初愈務以保重玉體為重切切珍重。

玉手輕輕撫摸車廂座椅上鋪陳的軟綿茵褥玉堂春這才驚覺馬車外觀雖不起眼廂內置得卻極為舒適寬大座椅可坐可卧一旁還備著蜜餞果鋪等各類零嘴點心不由為丁壽苦心所感。

再度掀起幔螓首探出車窗秋水凝眸回望府衙晨霧之中一個挺拔模糊的人影正向她揮手作別雖已看不清面目玉堂春可以預料那人臉上定是掛著讓人羞惱萬分的壞笑。

***

「丁大人玉姐姐已經走遠了。

府衙門前眼望車隊沒了蹤影的宋巧姣輕聲說道。

丁壽含笑回身「收拾收拾咱們也該走了。

「走?您不是要回衙歇息么?」

「本官倒是想睡個懶覺可你心心念念著傅鵬可睡得踏實?」丁壽嘴角輕勾微笑打趣。

被說中心事的宋巧姣嬌腮若暈萬福施禮「妾身多謝大人體諒。

丁壽見這丫頭嫩臉微紅笑靨生春天生幾分媚態不由心中一動小家碧玉果然別有一番風情。

這邊丁壽正打發人收拾行裝准備動身入陝平陽府就留給張禴收拾吧一騎快馬卻飛馳而至馬上人未等馬蹄收住便滾鞍下馬「急報!!」

***

「一哨押運鎮軍及原平驛上下人等全部死於非命白蓮匪人猖狂如斯這還是皇明治下么!」丁壽眼中殺機昭然。

「賊人應是冒充驛卒在接待酒水食物之中投毒是以輕易得手。

」昌佐得了塘報後也是震驚萬分在他的盤上出了這么大的變故實在不知如何收場。

「當真一個活口也沒有?」

昌佐搖搖頭「驛站中上至驛丞小吏下到走遞甲卒、驛丁、馬夫俱都被害所押人犯逃匿無蹤。

「麻家那個也不見了?」丁壽劍眉輕揚凝神問道。

昌佐嘴里滿是苦澀他當初本是好意幫著麻家開脫誰想到原平驛里屍體堆了一唯獨那個麻全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一個從逆的帽子怕是摘不掉了。

「小人識人不明求大人責罰。

」昌佐自認倒霉躬身領罪。

丁壽晃晃腦袋「本官沒那閑工夫畫影圖形行文山西鎮各路要道隘口嚴加盤查緝拿人犯。

見昌佐面露難色丁壽蹙眉道:「有話直說。

「押送官軍出行本是軍務外人難以知曉況原平驛處官道往來鋪馬頻繁偽裝日久必為人所覺賊人行事不早不晚恰在押軍到來之前奪取驛站這其中未必沒有隱情。

」內外勾結事關重大昌佐也無法確定只是委婉說出心中疑慮。

「給徐節傳句話若拿不著人他這山西巡撫也不要當了。

霸氣扔下這句話丁壽頭也不回出了屋子扔下被震得張口結舌的昌佐呆呆站立。

「宋姑娘你怎么在這?」丁壽出門便見宋巧姣在院中一顆銀杏樹下獨自徘徊踟躕。

宋巧姣見丁壽出來向前疾行數步遲疑囁喏道:「丁大人可是又有大事?」

「事不小上百條人命。

「那那……」宋巧姣欲言又止一路上風波不斷哪件事情都不比傅鵬的命小她雖憂心未婚夫性命可也實在說不出催促之言。

「收拾完了么?我們馬上動身。

」丁壽又道。

宋巧姣不可置信睜大了美目「這就走?!那此間的事呢?不管了?」

「天下事自有天下人管我一人管不來的。

事情越搞越大讓老太監來cào這個心吧丁壽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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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三章·莫把愁思付子衿

京師劉瑾府。

「都察院提督雁門等關軍務兼巡撫山西方右副都御使徐節參劾錦衣衛都指揮使丁壽自恃天子近侍干涉方威壓同僚凌辱封疆無人臣之禮乞陛下降旨嚴飭。

「瞧瞧這小子真是到哪兒都不消停」閑散倚坐的劉瑾聽吏部尚書許進念完奏本從容一笑「只申飭便夠么?」

許進急忙笑道:「緹帥年少氣盛首次出巡方難免與疆臣意見相左降旨申飭大可不必劉公您私信告誡一番也就是了。

「奏本都送到咱家面前了豈能沒個說法。

」劉瑾眼皮微抬乜視許進。

「公公您的意思是……」

「削職為民罰米三百石輸大同邊儲。

許進一怔丁壽和劉瑾的關系那些榆木腦袋外官或許有不知道的他可是太清楚了況且以丁南山所受恩寵這旨意皇帝那也不會首肯啊。

「公公說笑丁大人身膺重任如此草率去位實在……」

劉瑾打斷許進反詰道:「咱家幾時說要削他的官!」

「您老不是說……您是說徐節!!」許進驚愕站起吞吞吐吐道:「公公徐節巡撫山西並無大過他與緹帥也僅刀筆口舌之爭如此處置是否太苛?」

「在他治下白蓮教鬧騰得不成樣子了還無大過?」劉瑾取出一道手本向桌子上一扔「看看吧他在廣東任上的事被人發了。

許進拾起奏本一看是巡按御史彈劾徐節任廣東政使時督捕不力致使粵境強賊肆行劫掠的奏疏。

「廣東強賊在明面上都毫無辦法還能指望他挖出潛藏的白蓮妖人?」

「公公說的是可徐節還兼職提督諸關防務雁門關為太原門戶輕忽不得若驟然去位怕會兵將失措予北虜可乘之機。

」許寧畢竟從兵部任上出來言之有物。

「升錦衣衛千戶昌佐為指揮同知巡查雁門、偏頭、寧武諸關防務。

」劉瑾微微一頓「部堂以為這樣處置如何?」

「公公考慮周詳在下無異議。

」許進捻須思索片刻問道:「平陽一干人犯又該如何處置?」

「洪洞縣那幫贓官胥吏按律嚴懲知府張恕謫戍肅州他交的那八萬兩贓罰銀也不必解送了直接交給壽哥兒他用得上。

媽的手下升官自己發財好事全讓那小子一個人占了許部堂忍不住在心中爆了一句粗口。

正當許部堂心火愈旺時又有人給填了一把柴。

「老爺吏部前文選司郎中張彩登門拜謁。

聽了家人奏報的劉瑾頷首道:「領進來吧。

「部堂來的這位該算是貴屬吧?」

「公公說笑張尚質歸籍養病多年他在任時許某還未接掌吏部若非公公傳諭養病京官赴京聽用在下怕是與他見上一面都難。

許進把自己摘個干凈實際他與張彩的關系可沒嘴上說得這么簡單張彩昔年供職吏部就是許進當言官的兒子許誥連番參劾硬bī得張彩以病乞歸二人齟齬早已種下因此許進對向劉瑾舉薦張彩的焦家父子可謂恨得牙癢。

「這么說部堂對此人並不了解?」

「倒是聽過一些傳聞此子與馬負圖、劉時雍等人向來交好嘗聽劉時雍說其可為邊方巡撫可見傳言不虛。

」許進不說張彩人品才學如何只說他與劉瑾厭惡的馬文升和劉大夏交好就是想提前在劉瑾心中別上根刺兒。

「哦?」劉瑾面上並沒如許進所願露出厭煩之情反而聽出了別的意思欣慰笑道:「如此說這張彩確有才學咯難怪壽哥兒來信稱觀其人言辭清健談吐不俗有真才實學在身哈哈這小子也有觀人之明啦。

丁壽是你親爹啊他說什么你都信!許季升媚眼拋給瞎子看心中別提多窩火了。

「劉公這張彩入京謁朝已有數日終日無所事事卻不知拜會您老實屬恃才無禮……」

許進新構思的一番說辭還沒抖落干凈張彩已被領入廊下。

劉瑾笑顏相迎「小同鄉你來了?」

「故友返鄉學生忙訴離別苦情未能早來拜謁請公公海涵。

」張彩入門長揖俯首不起。

楊一清告病歸鄉張彩這幾日一直幫忙cào持今日才得閑暇他也知劉瑾權傾天下內官出京、外官朝覲必來拜會如今硬著頭皮登門早已做好被權閹折辱的准備。

「好鄉里!外官多不曉事朝後即來鄉里遲來最稱咱家心意。

」劉瑾托臂扶起張彩溫言寬慰。

劉公公你什么時候有這好脾氣啦!許進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若不是僅存的一點理智他都要沖上去揪著臉皮看他今天是不是遇上了一個假劉瑾。

張彩也為劉瑾禮賢下士的態度所驚還未等他醒過味兒來劉瑾已延請他入座敘談。

畢竟關中才子張彩短暫驚愕後便對答如流便是許進中途的幾次刁難也應付得體氣度韻格展露非凡。

劉瑾對張彩甚是滿意難得將人送到廊下張彩受寵若驚再拜而去。

「善才博學豐儀華美嗯是個人才。

」劉瑾轉對許進道:「部堂咱家記得文選郎劉永擢升便讓張尚質官復原職吧。

許進可不願吏部文選司這么一個有實權的肥缺落在兒子對頭手里額頭緊蹙道:「公公有所不知吏部已議定調驗封郎中石確補文選司奏疏已具……」

劉瑾不發一言只是靜靜凝視許進許大人突覺心底泛寒匆忙改口道:「下官這便追回奏疏改以張子替補。

劉瑾依舊不語如無底深淵的雙眸瞧得許進心驚膽戰冷汗涔涔。

「哪還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