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天下】(412-413)(2 / 2)

「劉廷式定是你殺人滅口妄圖湮滅證據還不從實招來!」安奎霎時紅了眼睛他在寧夏查盤邊儲步履維艱處處受制眼見有人犯可以打開缺口不想再一次死無對證徹底沒了線索難道寧夏邊儲這么大的漏洞都是由這個死人抗么。

「給諫慎言足下雖為言官可以風聞言事但也要有的放矢如此誣蔑本憲清名但請拿出證據否則休怪在下不講情面上表彈劾。

」劉憲眄視安奎神情yīn冷。

「僉憲不要在意安給諫也是憂心案情急不擇言大家都是為朝廷盡忠辦事該彼此體諒才是。

」丁壽笑著做起了和事佬。

「緹帥是明事理的人您為陛下巡視西北邊防當知曉輕重利害個別有心之人的胡亂攀咬您還是辨別一下真偽的好。

」劉憲拱手一禮。

「一定一定。

」拉住行將bào走的安奎丁壽點頭笑應官袍下另一只手倏然緊握王八蛋拿話擠兌二爺早晚給你點厲害瞧瞧。

「大人您看。

」將屍身放下細細檢查的郝凱突然舉起了賈時右手。

安奎以為發現了賈時被害的證據jīng神一振大步奔上前去丁壽也與神情猶疑不定的劉憲圍了過去。

「這是……血?」丁壽見賈時右手中指上似乎有干涸血痂。

「劉廷式你怎么說?」安奎興奮道。

「給諫你見過何人是被扎破手指謀害的?」劉憲橫了個白眼暗罵腐儒。

「大人請看。

」於永從賈時懷中取出一張血漬斑斑的手帕。

「斗轉星移一朝安西冷亭上雀南遷。

獨立空庭時落日東郊殘花映堂前。

」丁壽輕聲誦了一遍挑眉道:「這寫的是什么?」

「似乎是賈時的絕命詩」劉憲攢眉嘆息「賈時成化二十年甲辰科進士出身入仕二十余年宦海漂泊星移斗轉一朝身安卻是命隕之時鳥雀南飛日落影單好比昨日殘花風光不再誒……」

「這樣傷春悲秋的心境難怪姓賈的想不開呢。

」丁壽取笑一聲將那團血帕隨手一卷扔到了郝凱臉上。

「緹帥這其中尚有疑點……」安奎急聲道。

「什么疑點不疑點的人都死了還提這有的沒的作甚給諫你寫個奏疏到時本官署名就是。

「緹帥明察老夫當一同署名。

」劉憲附和。

「僉憲署名的事先不急如您所說事有輕重如今寧夏防務才是重中之重。

」丁壽親熱與劉巡撫攜手出了牢房。

「緹帥放心才部堂行文已到寧夏老夫早已安排置寧夏文武官佐已選派jīng兵調撥軍資斷不會讓韃虜得逞。

安奎看著二人背影憤憤一跺腳也跟了出去。

郝凱則向於永得意揚起下巴將那份摔倒臉上的血帕小心疊好塞進了懷里。

***

夜寧夏鎮城驛。

丁壽孤燈獨坐兩手恨不得將頭皮都抓破了對面前這首所謂的絕命詩還是沒猜出半點。

二爺從不相信賈時會發出什么人之將死的感慨這種人在軍馬、鹽課甚至糧草上都敢伸手典型要錢不要命這種光棍被人當成棄子心中郁郁可想而知怕是只想在臨死前多拉幾個陪葬丁壽倒不介意成全他這臨終遺願可是你這血書好歹寫的明白些啊。

過度用腦造成體內能量消耗過快血書沒明白肚子已經開始咕咕叫了丁壽暫時死了心順手去摸桌上的一盤頂皮酥果餡餅。

這點心是以核桃、芝麻、葡萄、棗等果子碎屑拌糖後做餡外層用牛羊乳和面粉或塗表烘焙酥脆香甜不過若以丁大人的刁嘴來嘗這頂皮餅也就是後世他娘的酥皮五仁月餅。

「嗯~」丁壽明明記得這點心端上來的時候是堆成寶塔型的他還一口沒碰呢塔尖上的這塊哪兒去了。

丁壽四下尋摸著屋里鬧耗子了?不能夠啊怎么一點動靜沒聽見二爺如今的功力就是一只蚊子從屋里飛過不敢說能分清那條腿上的肉多了幾絲是公是母總能搞個明白更別說一只耗子了。

正在百思不解的丁壽突然發現肩頭多了些東西伸手拈起碎成了粉末酥皮?!抬頭仰望一袂翠袖拂搭在橫梁上青翠玉笛在纖纖玉指中滴溜溜轉個不停紅潤小嘴正咬著雪白的酥皮餡餅笑靨如花吃得歡實。

「就今天!就今天心里有事我忘了看房梁!你屬燕子的?天天在梁上築窩!」丁壽氣急敗壞按理說有個姑娘成天跟著是件挺開心的事何況這姑娘還很漂亮可這丫頭成天這么神出鬼沒的二爺實在太沒安全感了。

「小yín賊你……在干什……么呢?」含糊不清問了句話戴若水三口兩口將一塊頂皮餅吞到肚里一提裙角從梁上躍下。

「不干你事。

」丁壽沒好氣道「我要睡了你也上去睡吧。

」反正兩人在一屋睡覺也不是第一次了彼此都沒避

諱。

戴若水卻一把將桌上血帕搶過「你對著勞什子瞧了半宿了到底看什么呢?」

「你怎么什么都搶?對了我的金牌呢還我!」丁壽終於想起了要命的事。

「不還。

」戴若水秋波一橫清脆吐出兩個字。

要不是怕打不過你二爺早把你摁床上『法辦』了丁壽心里發狠。

「幾個字謎你有什么可看的?」戴若水不屑將血帕扔了回去。

「字謎?你能猜出來是什么?」丁壽驚喜問道。

「又不是什么難題怎么猜不出來。

」戴若水詫異道。

「快告訴我是什么。

」瞌睡來了送枕頭剎那間丁壽真以為自己有天命了。

「不說。

」又是清脆的兩個字把丁二的瞌睡抽醒了。

「誰教你說我屬燕子的。

」戴姑娘俏鼻一皺沖丁壽做了個鬼臉。

「我還是屬老鴰的呢只能跟在姑娘後面飛」丁壽涎著臉笑道:「姑娘你大人大量別和我一般見識。

「本姑娘個子小沒那么大的肚量你也別拿好話應付我你的嘴呀本姑娘太清楚了。

」戴若水抱著肩頭盤坐在椅上。

「那你說怎么辦?」有求於人丁壽只得服軟。

戴若水眼珠一轉促狹道:「你立刻給本姑娘弄來一只燕子我便幫你這次。

「燕子?現在這時候早就往南飛了我上哪兒尋去。

」丁壽傻眼。

「想辦法咯我看好你。

」戴若水起身拍拍丁壽肩頭一派勉勵之狀。

看丁壽一臉窘相戴若水得意萬分伸了伸修長腰肢轉身看著丁壽大床道:「瞧你這床也蠻舒服的本姑娘小憩片刻等你抓來了燕子再喚醒我。

一道飛燕剪影突然從帷帳上閃出戴若水唬了一條急忙扭身只見丁壽正在燈前兩手拇指交扣其余八指大張擺著一副可笑的樣子。

「剛才的燕子……」戴若水遲疑問道。

「不管真假好歹是只燕子。

」丁壽示意她回頭戴若水扭過頭去見帷帳上一只飛燕撲閃著翅膀振翅翱翔。

「這是你扮的?」戴若水驚奇萬分。

「你沒見過手影?」丁壽奇道這類手影游戲漫說後世便是在宋明也不是稀罕物戴丫頭還真沒見過世面。

戴若水嘟著紅艷艷的香chún微微搖頭他自yòu離家在終南山學藝天仙侶性子沖淡掃雪烹茶、撫琴弄簫等名士風范皆是上上之選民間瓦舍的雜耍手藝卻一竅不通戴若水若不是天性活潑怕也早成了不食人間煙火的絕塵仙子。

見小丫頭輕抽鼻尖可憐兮兮的模樣丁壽一時不忍也使出渾身解數博卿一笑帷帳上時而蹦出一只兔子忽而又變成一只狸貓再突然化身天狗丁大人還不顧形象配上幾聲犬吠逗得戴若水前仰後合樂不可支。

丁二所學有限兩輩子知道的花樣變個通透也沒花多少時間抹了一頭汗道:「戴姑娘小生黔驢技窮了放我一馬吧。

「好啊看在你這小yín賊還算賣力的份上便算你過關了。

」戴若水笑語盈盈一副寬容大度的模樣。

「我謝你啦。

」丁壽咽下這口悶氣又將血帕推了過來「您看這個……」

「笨——」還不忘貶低一句的戴若水坐在桌旁玉手蘸了杯中茶水在桌上比比劃劃。

「『斗轉星移一朝安』這『斗』字移過一『點』又加上個『一』是什么?」

「『平』!」丁壽恍然。

「『西冷亭上雀南遷』『冷』字留西邊一半『亭』留上半截『雀』字下半身飛走了可不就是這個字么!」戴若水筍指點著用茶水剛寫出的一個『涼』字。

「原來就是拆字啊。

」醒悟過來的丁壽也蘸著茶水開始寫寫畫畫。

「『獨立空庭時落日』嗯~庭中無物、一人獨立、時落日哈是個『府』字。

「『東郊殘花映堂前』嘿嘿是個『陳』字。

」被戴若水解出其中關鍵丁壽毫不費力破開了後兩句。

「孺子可教還不算太笨。

」戴若水一臉欣慰點了點頭。

丁壽哭笑不得「謝您老指點。

「不必客氣」戴若水老氣橫秋擺了擺玉掌又蹙著黛眉道:「這『平陽府陳』是什么意思?」

***

巡撫衙門書房。

「老夫就知道這賈時不會輕易被我們要挾!」

劉憲狠狠一捶書案看著自己剛剛書就的『平涼府陳』四個墨跡淋淋的大字目光yīn冷。

「他不仁就別怪咱不義我這就將他一家老小滅了!」被擺了一道的丁廣同樣咬牙切齒。

「算了這事先緩緩讓你的人立即趕赴平涼把東西拿過來。

」如今錦衣衛的首腦坐鎮寧夏那個安奎又一身書生意氣劉憲目前不想弄出太大動靜白給人送把柄。

「僉憲他要是不肯交呢?」丁廣遲疑道。

「你已經bī死了一個五品僉事還要問我怎么做么?」劉憲斜睨丁廣。

「這……畢竟賈時他是自己尋死的平涼可是固原鎮的盤弄大了不好收場啊……」

對丁廣這瞻前顧後的樣子劉憲嗤之以鼻「如今陝西各府不是忙著剿滅萬馬堂余孽么這些亡命徒在固原鎮眼皮底下連堂堂錦衣緹帥都敢截殺豈會在乎一個小小的平涼知府!」

「可要給固原那面打聲招呼畢竟他們當年也分潤了好處……」

「丁將軍你也是當官的這種心照不宣的事能拿到明面上說么如今的三邊總制不是楊都堂朝中掌權的也不是那三位閣老啦!」劉憲真是覺得和這家伙組隊心累。

「卑職明白。

」丁廣也下定了決心扭身而去。

「陳逵你最好與老夫放明白些。

」劉憲呼呼喘著粗氣盯著那四個墨跡未干的大字久久不語。

***

平涼府治平涼縣工科給事中吳儀下榻的高平驛館中迎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黃堂夤夜造訪有何貴干?」吳儀一臉警惕看著面前的平涼知府陳逵。

「聽聞給諫明日啟程陳某特來送行。

」等不到吳儀請讓陳逵自顧尋了一處坐下。

「好意心領明日清晨在下便要趕路恕不久留。

」吳儀也不入座直言送客。

「陳某一片至誠善意給諫何必拒人千里。

吳儀冷笑「平陽府jiān宄出沒公文尚且有被盜之虞容不得在下不小心。

陳逵似乎聽不出話中諷刺之意哂然道:「如今驛館內外有固鎮jīng兵嚴密把守給諫還有何擔心之處?」

「在外曰jiān在內曰宄外jiān易御內宄難防。

」吳儀擲有聲。

「好一個內宄難防看來陳某是脫不得干系了。

」陳逵大笑。

「黃堂自當明白否則在下擬就報送朝廷的文書又如何會失竊。

」吳儀盯著陳逵一瞬不瞬。

「陳某的確明白只怕給諫明白得還不夠。

」陳逵將掩在袖中的一個藍小包裹推到了吳儀面前。

「這是……」吳儀面帶猶疑。

「區區薄禮給諫一看便知。

」陳逵自斟了一杯茶好整以暇細細品味。

吳儀遲疑再三還是將包裹打開見其中是一沓賬冊翻開細看里面記載了寧夏、固原二鎮文武官吏貪墨舞弊之種種罪狀涉及包括由弘治年到正德二年任職的歷任巡撫、副使、管糧兵備等數百名各級官員其中

不乏朝廷方面大員觸目驚心。

陳逵捧著茶杯將飲未飲斜睨面色青白不定的吳儀嗤的一笑「給諫這份禮物可能彌補你丟失的那份公文。

「這……這個……」吳儀滿口苦澀期期艾艾說不出話。

他雖是弘治十五年的進士卻一直在家賦閑今年二月才同段豸、曾大顯、周鑰等幾位同年得以授官新官上任吳儀也是一腔熱血本想在此次查盤中大顯身手做出一番成績事實上他也確實做得不錯憑著賬目中的一點疏漏抽絲剝繭翻出了寧夏平涼兩官員侵盜挪用馬價鹽課官銀的證據誰料公文書就便不翼而飛他本來心中懊惱萬分現在看來他發現那些事和這份賬冊相比不過九牛一毛。

「這是從何處得來?」半晌吳儀才干巴巴憋出一句話來。

「無關緊要陳某只是保證其中所載千真萬確。

「你想我如何做?」

「哎呀給諫身為言官又有查盤重任在肩如何做還要陳某來說么?」陳逵故作驚訝。

「你這是害苦了我呀!」吳儀不是傻瓜這份東西就是個燙手山芋放在手里捂不住交出去基本上就把官場中人得罪遍了。

「錯!陳某是真想交吳老弟這位朋友。

「你?」吳儀抬眼看了一眼陳逵鄙夷道:「道不同不相為謀還是罷了吧。

陳逵大笑起身「吳老弟看不起陳某啊是陳某有時也看不起自己想當年十年寒窗少年登第陳某也有一腔報國熱忱想著上報天子下育黎庶為國為民做出一番事業……」

「那你……?」陳逵說的就是吳儀當今所想奇怪這貪瀆之官竟與自己想法相同。

「形隨勢變身不由己啊。

」陳逵拍著吳儀肩頭悵然嘆息。

「想做事就得當官可你當了官會發現:上司貪同僚貪下屬貪。

你若不貪便被旁人視為異類上峰有疑同僚遠離下屬推諉讓你根本就做不得官要想好做官就得和光同塵和大家一起——貪!」

「依你所說想好做官便要當貪官當了貪官才能做好官?」見陳逵點頭吳儀不屑一笑「荒謬!」

「這不是荒謬之言而是金石良言。

」陳逵拍著吳儀眼前賬冊「這里面有貪官wū吏可也不乏名臣能員在朝野中薄有清名人家為什么官當得這么有里兒有面兒有滋有味便是懂得一個道理:水至清則無魚。

隨著陳逵話聲一沓銀票拍在了吳儀面前。

「你這是公然行賄……」吳儀第一反應跳了起來。

「別激動老弟」陳逵將吳儀按回到椅子上「千里做官為的吃穿你如今寒窗苦讀熬出了頭還忍心讓高堂妻兒再如往日一般捱苦受窮么?」

「我……」吳儀有苦自知弘治十五年的進士出身現在才得選官吏部大挑屢屢不中固然是時運不濟無錢打點也是原因之一。

「再說這銀子也不是給你的」陳逵笑容狡黠「劉公公對老弟有知遇之恩你這好不容易出趟外差來日回京豈能沒有一份心意獻上……」

吳儀倒是有所耳聞凡是外官入京或京官外差回來都要到劉瑾府上送禮不過他這次查盤陝西的差事沒有固定回程時限他一時沒想到這里。

「不說遠的錦衣衛丁大人現在西北為了你老弟安全連固鎮邊軍都調動了你還不投桃報李表示一番……」

吳儀腦中一片混亂木然點頭「那這賬冊……」

「說了是你老弟的見面禮這東西不是你我的身份能受得起的至於別人么呵呵……」陳逵飽含深意點了點桌上銀票「屆時不要忘了替哥哥我美言幾句呀……」

***

出了驛館陳逵仰望天上月色chún角輕勾「老賈如今楊都堂去位樹倒猢猻散咱哥倆個人顧個人吧你也莫怪兄弟不仗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