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離京(1 / 2)

細腰 左耳聽禪 4328 字 2020-06-06

正月初六,三千靖遠軍如來時一般甲胄森嚴地離開了京城。

與上次不同的是,這次隊伍中多了一列長長的車隊。

車隊前幾輛車坐的是姚幼清和她的丫鬟仆婦,後面則都是裝的滿滿當當的嫁妝。

姚鈺芝膝下只有姚幼清這么一個女兒了,沒有兒子要繼承家業,就把能給女兒的幾乎都給了她。

說來也是奇怪,他與秦王雖然互不對付,彼此看對方都如眼中釘肉中刺一般,在某些方面卻又莫名的相信對方的為人。

比如他讓姚幼清帶這么多嫁妝,就一點都不擔心秦王會貪了這些東西,將之據為己有。

姚幼清有姚鈺芝傾其所有為她准備的嫁妝,再加上先帝和魏弛的賞賜,數量可想而知。

帶著這些東西行路很慢,剛出京城不到半日,魏泓便下令人馬先行,嫁妝隊伍在後面慢慢跟著。

瓊玉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皺了皺眉,對前來傳話的秦王部下道:「之前沒說過要分開走啊,而且此時距離成親的日子還有三個月,就算是帶著嫁妝慢慢走也是來得及的,為何要急著趕路?」

那人嗤笑一聲:「我家王爺公務纏身,哪有功夫慢慢走?他這趟回京可不是來娶妻的,不過是先帝硬塞過來的罷了。」

他最後一句說的聲音很小,但瓊玉還是聽到了,頓時氣的跳腳。

「你這人怎么這樣說話?我們小姐可是先帝欽定的秦王妃!你……」

「瓊玉,」馬車里傳來周媽媽的聲音,厚重的車簾隨之被掀開,周媽媽露出半張臉,「怎么了?」

瓊玉知道小姐正在車里休息,周媽媽出聲八成是因為她剛才聲音太大,把小姐吵醒了,於是瞪了那兵丁一眼,走回去貼著周媽媽的耳朵對她說清了事情原委。

周媽媽點了點頭,看看那兵丁又看看她:「知道了,按王爺說的做吧。」

瓊玉也知道在行路的問題上他們怕是無法違拗秦王,不過是看不慣這個兵丁的態度罷了,聞言垂頭喪氣地回到那兵丁面前,氣悶道:「知道了!你回去吧!」

兵丁抬著下巴神情不屑地離開了,這些車里的姚幼清都沒有看到。

她離開京城的時候哭了一路,後來哭著哭著就睡著了,剛剛才被瓊玉與別人的爭吵聲吵醒,迷迷糊糊也沒聽清他們說什么。

等周媽媽放下車簾,她才睜著紅腫的眼睛啞聲問了一句:「怎么了,周媽媽?他們剛剛在說什么?」

周媽媽笑道:「沒事,咱們帶的嫁妝太多了,王爺在封地還有些公務要處理,路上不能耽擱太長時間,所以讓人馬和嫁妝分開走,這樣能快一些。」

姚幼清聞言點頭:「嗯,王爺身負要職,此前因為國喪已經在京城逗留一個月了,封地一定有很多事情要處理,確實耽誤不得。」

周媽媽笑了笑,輕撫她的頭發:「只是如此一來路上怕是有些顛簸,瓊玉擔心小姐身子吃不消,便跟那小將爭執了兩句。」

行路快了,再好的馬車坐著也會不舒服,姚幼清從沒走過這么遠的路,下人擔心也是難免的。

她揉了揉有些脹痛的眼睛,淺笑:「媽媽告訴他們不必擔心我,我之前說什么坐車久了會頭暈不過都是托詞罷了,旁人不知道,你們還不知道嗎?」

姚幼清其實從無暈車之症,不過是魏弛當初頻頻讓成蘭公主借故找她出游,她不想去又不好總是拒絕,所以才編了這么個理由。

周媽媽自然是知道的,溫聲道:「我們都明白,只是此次不同以往,路途實在太過遙遠了,她這才有些擔心。小姐若是途中有什么不適一定要告訴奴婢,千萬別忍著。」

姚幼清嗯了一聲:「媽媽放心,我若是不舒服一定會跟你們說的。何況您和凌霜瓊玉整日陪著我,我若真有個頭疼腦熱的,又怎么瞞得過你們?」

她說這話的時候確實覺得自己沒什么問題,但她還是低估了真正行軍打仗的人和普通人對於「趕路」這兩個字理解上的差別。

普通人就算是趕路,夜里也多是要找驛站歇息的。

但靖遠軍趕路幾乎日夜不停,偶爾累了才會停下休整一番,停的地方還很是隨意,經常荒郊野嶺里有片空地或是有條河,方便飲水放馬,他們就一聲令下原地埋鍋造飯,或者隨意啃幾口干糧了事,稍事歇息便又上馬繼續趕路。

至於晚上的住處,更是隨意,有時搭個營帳,有時連營帳都懶得搭,隨便一裹就地一躺便能呼呼大睡,醒來又是一條精神奕奕的好漢。

姚幼清雖然勉強還能堅持,但幾日下來面色還是難看了不少,有時掀開簾子看看外面那些兵將,很是佩服他們的頑強。

若非平日里千錘百煉,又如何能做到如此地步?

他們定然是平日里就訓練刻苦,這才能對這種狀況習以為常。

姚幼清心中感佩,便不好意思因為自己而拖後腿,些許不適便都忍了下來,力求不影響趕路的速度。

可誰都沒想到,她沒什么大事,隨行的凌霜卻病倒了。

凌霜起初幾日便覺得有些不適,但見瓊玉等人都沒說話,連大小姐都能忍住,便也強撐著沒說。

後來周媽媽見她臉色實在太差,問過瓊玉後得知她因車馬顛簸而頭暈許久,還吐了好幾回,這才強令她去休息了,不再讓她來姚幼清車中伺候,又叮囑瓊玉拿些魏弛賞賜的葯丸給她服下,若是還不舒服就來告訴他們。

瓊玉應諾,帶著凌霜去了後面的馬車。

凌霜休息幾日情形好轉,雖還覺得胸口悶悶的不大舒服,但已不像之前那般嚴重了,便又回到姚幼清身邊伺候。

可是沒多久她的症狀便又反復起來,且發作的比上次還厲害,這次便是吃了魏弛給的葯也不管用了。

姚幼清聽說後趁著隊伍停下的時候去後車上看了看她,見她臉色很是不好,便讓人去找魏泓,想問問他隨行的人中有沒有軍醫,能不能給凌霜看一看。

可是派去的人沒多會便走了回來,面色訕訕地告訴她:「小姐,前面的人不讓奴婢靠近,奴婢沒見到王爺,只能問了問其他人,他們告訴奴婢,沒有軍醫。」

「沒有?」

姚幼清皺眉:「那咱們現在是在哪里?附近有沒有城鎮?可不可以去鎮上請個大夫,或是咱們稍微繞一段路,看過大夫開些葯再走?凌霜的狀況實在是不大好,不然我也不會提這種要求的。」

那人搖頭:「奴婢不知,那……我再去問問!」

說著又轉身走開了。

片刻後她再次折返,臉色比剛才還難看。

「小姐,他們說附近沒有城鎮,也不能繞路,說是王爺下了令,不能耽誤行程,誰都不行。」

姚幼清就是再遲鈍,也從這話里聽出了針對之意。

她看了看躺在車上面色蒼白的凌霜,抿了抿唇,起身欲往外走。

凌霜知道她想做什么,艱難地抬手拉了拉她的衣袖,聲音微弱:「小姐,奴婢沒事,休息休息就好了,您不必為了奴婢……去找王爺。」

姚幼清見她連說話的力氣都快沒有了,將她的手拉了下來,道:「沒事,你休息吧,我去看看。」

說完便走了出去。

她和周媽媽一起往隊伍前方走去,果然沒走出多遠就被攔了下來。

剛剛被派去找魏泓的人在旁小聲道:「就是他告訴奴婢沒有軍醫,也不能繞路的。」

周媽媽一眼認出這就是前些日子跟瓊玉發生爭執的那人,姚幼清則沒見過對方,並不認得。

見對方攔住了自己,她開口道:「我的婢女生病了,我想見見王爺,讓他給我的婢女找個大夫看病,煩請通報一聲。」

那人見下來的是姚家大小姐,未來的秦王妃,態度到沒有之前囂張,但還是冷聲道:「王爺沒空,隊伍也不可能為了一個婢女特地繞路,姚小姐還是請回吧。」

姚幼清知道對方不會輕易答應,還想再多說幾句,被周媽媽拉住。

「小姐,不必與他多言,咱們直接去找王爺。」

這隊伍里最終做決定的還是秦王,以他們小姐的身份,又何須與一個下人爭是非論長短?

小姐若堅持要去,他們還真敢攔著不成?

不管秦王心里對這門婚事怎么看,也不管他這趟回京原本是來做什么的,既然他在朝堂上答應了這門親事,那現在就是在迎親的路上,不是行軍打仗,也別拿什么軍令如山來唬他們!

姚幼清想到凌霜的狀況,心中著急,便點點頭跟她一起向前走去,不再在這里多費口舌。

那小將卻被她們的態度激怒了,再次上前攔住,喝道:「站住!說了王爺沒空見你們!再敢往前一步,別怪我不客氣!」

說著竟刷的一聲將手中佩刀拔出一半,露出了銀亮的刀刃。

姚幼清長到這么大,還從沒人跟她這么凶的說過話,嚇得往後一縮,拉住周媽媽的衣袖,當時便紅了眼睛。

周媽媽大怒,將她護在自己身後,對那小將怒道:「大膽!我們小姐乃是先帝欽定的秦王妃,秦王自己也是當朝同意了的!你算個什么東西,竟也敢在我們小姐面前拔刀?靖遠軍的兵刃難道就是用來對著自己人的嗎?」

這邊的動靜引來了周圍不少人的關注,那小將本也是一時沖動才拔出了兵刃,此刻手握刀柄,站在那里有些下不來台,既不想就這么低頭認輸,也不敢真的對她們怎么樣。

恰在此時,前面有人來傳話,說是王爺下令繼續趕路

一個看上去面目和善些的人走了過來,拍了拍小將的肩膀,順勢將他的刀推了回去,在他耳旁小聲道:「行了,真鬧大了驚動了王爺誰都討不了好,趕緊收拾收拾走了。」

那人這才冷哼一聲,瞪了周媽媽一眼,轉身離開了。

周媽媽與姚幼清站在原地,眼看剛剛還四散在各處的人紛紛上馬,隊伍即將啟程,她們卻還是沒能見到秦王。

勸走了小將的人見她們似乎真的很著急,走過去道:「姚小姐,你們先上車吧,我待會去前面問問豆子,看他能不能過來給你們的婢女看看。」

姚幼清與周媽媽不知道他口中的豆子是誰,但聽上去應該是個像軍醫一般會醫術的人。

也就是說這隊伍里其實是有軍醫的,只是剛才那人沒給他們傳話,不讓人來看。

周媽媽轉頭看向前方,見剛才鬧出這么大的動靜都沒驚動前面的人,就知道他們這幾架車一定是被特地隔開了。

而這隊伍是秦王的,除了他,還有誰會下這種命令呢?

她心中無奈,見這人肯幫忙,只能點頭道:「那就多謝這位將士了,不知將士高姓大名?」

那人擺了擺手:「我叫馮穆,大家都叫我木頭。你們趕快上車吧,耽誤了趕路王爺真的會生氣的。」

說完率先調轉馬頭回到了隊伍中。

周媽媽這才帶著姚幼清上了車,車上姚幼清紅著眼睛不說話,她以為她是被嚇著了,拍撫著她的肩道:「小姐別怕,那人就是看著凶狠,不敢真的對咱們做什么的。」

姚幼清眼中的淚卻在這句話之後潸然而下,自責道:「對不起,周媽媽,我護不住你們……」

周媽媽一怔,心疼的將她攬進了懷里。

「小姐說什么傻話,該我們護著小姐才是。」

姚幼清搖頭:「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主仆兩人相擁在一起,一個抽噎流淚,一個輕聲安撫。

周媽媽看著懷中從小就被嬌寵著長大,從沒吃過苦的大小姐,心中對先帝和秦王越發痛恨起來。

恨先帝安排了這門親事,恨秦王因與老爺不合就遷怒大小姐。

這些男人一個個滿嘴仁義道德,好似自己頂天立地,轉頭卻又利用女人,拿女人出氣,算什么本事?

兩人在車中坐了一會,馮穆便放慢馬速來到了他們車旁,隔著車窗道:「對不住,豆子不能來,不過我從他那拿了瓶葯,應是對症,你們先給那婢女服下試試,若還不行我再想辦法。」

說著就把葯從車窗扔了進來。

周媽媽接住,心道這葯再好怕是也比不過陛下賜的,但眼下也只能先試試了,便道了謝讓人將這葯拿去給凌霜服下了。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後面的人說凌霜服過葯後好些了,周媽媽與姚幼清這才稍稍放下心來。

但是當隊伍再次停下休整,他們才知道凌霜根本沒有好轉,之前說的話不過是為了安慰他們罷了。

周媽媽看著已經幾近昏迷的凌霜,惱怒地質問瓊玉:「不是讓你照顧凌霜嗎?不是讓你有什么事就告訴我們嗎?為什么要瞞著!」

瓊玉眼睛都哭紅了,顫聲想要解釋,面無人色的凌霜已經趁著短暫的清醒緩緩開口:「媽媽別怪瓊玉,是我不讓她說的。」

小姐雖然名為秦王妃,但實際上並不受秦王寵愛,且還頗受厭惡,這一路已經能看出來了。

她不過是個婢女而已,在秦王眼中是個不值一提的下人,若是為了她再讓小姐去煩擾秦王,秦王心中一定更加不喜。

她不想因為自己而讓小姐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