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7(1 / 2)

鼎食之家 樂蜀 3111 字 2020-07-29

回到現實世界的感覺好像從一場無知無覺的白日夢中醒來。醒來時已是夜半時分。

羅傑·波拉克站起來,舒展肢體,松松發緊的筋骨。這一趟去了將近四個小時,以前他從來沒有去這么久。通常兩三小時後注意力就集中不起來了。他不想借助葯物手段,所以在另一層面消磨的時光有個限度。

廊屋視窗外,銀河星光照耀下,松林恰似一幅剪影。他扭開一扇窗,諦聽樹梢夜鳥的啁啾。已經春末了。他喜歡想象自己望見的是極北處北極星淡淡的星光,其實可能是新奧爾良城市燈火的反光。波拉克倚在窗前,仰望夜空。蒼穹深處,火星與木星相偎相依。真難以想象,對他個人生命的威脅竟會來自那么遙遠的地方。

波拉克備份上一趟旅行期間使用過的符咒,關掉系統,跌跌撞撞爬上床去。

第二天上午和下午是羅傑·波拉克一生中度過的最漫長的一段時間。他們會通過什么途徑聯系他?和上一次一樣,駕著黑色林肯,一幫打手前呼後擁?他沒去接頭,埃莉斯琳娜怎么辦?她不會出事吧?

波拉克聽出來了,她的聲音里飽含懼意。顯然聯邦特工們總算明白了,他們面臨的是一場聞所未聞的大災難,無可抵御,只能束手待斃。惟一能指望的只有波拉克這種靠不住的人。

「一句話,你提出的那項建議,我們同意了。我們將向你們兩人提供你所要求的東西。請你馬上趕到另一……個地點,越快越好。我們到那里再詳談。」

從物理意義上說,重達兩千噸的三號衛星在印度洋上方的地球同步軌道上運行。這個星球上所有非交互式通訊大多由大眾衛星系統處理。所謂非交互式,其實涵蓋了大多數人視為交互式的許多通訊手段,如人/人通訊、簡單的人/機對話等。這個系統傳輸信號有240到900毫秒的數據延遲,所以它的帶寬與處理器空間租用費比較低廉。

種種因素加在一起的結果是,三號衛星成了絕佳的碰頭點,很偏僻,不引人注目。在另一層面中,它的外形表現為一道五米寬的岩石平台,突出在一面峭壁上,接近山頂。山腳是片片森林與沼澤地,按高度分別代表較低軌道上的衛星和地面通訊網。遠處還有兩座與之類似的山峰,背後映襯著青蒼色的天空。

山風不大,但寒氣襲人。滑溜先生探頭下望,目光掃過植物到此止步的林木線,越過常綠林。透過籠罩山腳的怪異迷霧,他覺得自己好像能望見巫師會的城堡。

也許該到城堡去,要不下到沼地。埃莉斯琳娜連個影子都沒有,四下里見到的只有化身為蝙蝠和鷹首獅身的精靈。這些東西在他周圍飛來飛去,時時呼的一聲,朝山巔處振翅翱翔。

此時的滑溜先生把自己打扮成個帶翼飛人。這個形象頗為誇張,但點業余味兒。他希望這個形象能瞞過對頭的眼睛和耳朵。

他笨手笨腳鼓動雙翼,飛過岩石平台,朝一個小山洞飛去,指望在那里好歹能避避寒氣。

風把細小雪片刮進動口,在入口處積了小小一塊雪。山洞里還有些小昆蟲,一看就知道是業余水平的轉發器。

他轉身准備離開,看來只好一個人單干了。剛踏過那片積雪,一陣風起,雪花片片飛舞,細小的結晶體打在他的臉上手上鼻子上。他向後一跳,逃離咒已到唇邊,同時心里咒罵自己沒有提前設置這個符咒。這里的時間滯後實在太長,人家既然早已在三號衛星設下陷阱,反應速度肯定比他的咒語來得快。雪花卷成一道飛旋的立柱,每一片結晶體都在吟唱著什么,參差不齊匯成一個調子:「別——動——手——!」

內部設置的識別模式認出了這個聲音,是埃莉斯琳娜。

三百毫秒過去,那股風呼的一聲,將地上的雪花一把卷起,轉成一根更堅固、更高的立柱。

滑溜先生明白了,這個設置不單是個陷阱,它更是個報警器,一旦識別出他的身份便會把埃莉斯琳娜帶來。她來得很快,一定早就到了這個層面,在別的地方忙著什么。

「你上哪兒去——去——了!」雪妖的歌聲既生氣,又擔心。

滑溜先生識別出她施放的符咒,自己也放了一個,和她對話。

事到如今,沒有別的路子好走,只好把一切都告訴她:聯邦特工知道了他的真名實姓;還有弗吉尼亞證實了委內瑞拉政變的事;最後,聯邦特工准備與他們合作。

埃莉斯琳娜沒有立即作出反應,時區差異不可能導致這么長的延遲。終於,代表她的雪花飛揚起來,拂過他身旁。

「這么說來,無論結果怎么樣,你都是個輸家。真為你難過,老滑。」

滑溜先生的翅膀一耷拉,「是啊。可我現在開始相信了,如果我們擋不住郵件人,等著咱們大伙兒的就是真正意義上的死亡。他是真的想接管——一切。你想會弄成什么樣子?世上所有國家政府里那些大大小小的半瘋狂人全部換掉,取而代之的是單獨一個巨型自大狂。會有什么後果?」

和剛才一樣,半晌停頓。接著,雪妖似乎打了個寒噤。「你說得對。我們無論如何也要阻止他,哪怕為社會安全署和好心的山姆大叔打工也在所不惜。」

她輕聲笑起來,笑聲仿佛音樂,幾不可聞,「到頭來也許是他們為咱們打工。」

她當然笑得出來,被聯邦特工掌握了真名實姓的又不是她。

「咱們怎么他們的系統,你那些特工朋友們怎么說的?」她的形狀起了變化,變成一只帶翼的實體,一只白鷹,只有眼睛兩點殷紅,閃閃發光。

「去從前那個國防部高級研究計劃署的網絡,從勞雷爾端口進去。那個地方和司法部的國內情報我們可以隨意調用,幾乎相當於給了咱們一張空白授權書。只是我們必須通過一個實實在在的特定入口進去,在那兒遞交他們給我們的口令表。」

他和埃莉斯琳娜將成為具有極大威力的人物,比網絡史上任何破壞分子的能量都大得多。但還是不能為所欲為,必須受制於政府。

他拍拍翅膀飛起來,那頭鷹和剛才一樣頓了頓,跟著飛來。他們飛到接近峰頂處,再展開翅膀,迎著尖嘯的寒風,朝下面的沼地緩緩滑翔。

從理論上說,他們可以瞬間抵達勞雷爾端口。但欲速則不達,很多新手大吃苦頭以後才明白這個道理。他們這種小心翼翼的行動方式不單單為了表現瀟灑派頭。

表面上看,兩人正以各自的清醒意識探查氣流,尋找合適的滑翔航道。其實在近乎下意識的層次,各種程序正展開工作,一步步從租用的三號衛星轉入低軌道衛星,再轉入地面基站。這一套做法非常復雜,大耗時間,但有了這個步驟,別人再也無法追蹤兩人的信號源。最可能被人查出源頭的地方將是勞雷爾,在那里他們不得不通過一個單獨的輸入端進入系統。

天空中紅光乍現。一秒鍾之後,兩人後背仿佛著了一記重拳。沖擊力撞得他們在空中連打幾個滾,墜向下面的森林。

滑溜先生拼命收起雙翅,頭朝下向下方急竄。他扭過頭一看——以目前的姿勢,做出這個動作真是不容易——三號衛星那座高山已成為一片紅熱,岩漿瀑布滾滾而下,蒸氣沖天而起。即使在這么遠的地方,他還是能望見那一片煉獄之上,幾星細小的微粒不住旋轉。(襲擊者在搜尋逃脫的獵物?)只要晚一步動身,他們大部分程序還鎖定在三號衛星上運行,那場不知其性質的災難肯定會將兩人甩出這個層面。雖說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死亡,但足可以將他們困住很長時間。

他朝右側一瞥,見那只白鷹也穩住了身子,正急速下滑。他們的通訊線路剛好脫離三號衛星。生死只在一線,算是撿了條命。

兩人進入低地的濕氣流,滑溜先生在新聞頻道里掃了一翅:《洛山磯時報》的報道已經出來了——北海道航天中心發生大事故,其激光束擊中三號衛星的透鏡。激光束的能量很弱,照射時間只有幾微秒,所以造成的損失……怎么說呢,跟「上帝的手指」這種殺傷系統可能造成的破壞根本無法相提並論。沒有人員傷亡,但寬頻帶通訊會關閉一段時間,價值高達數億美元的信息流發生大堵賽。將會有進一步的調查,外加大批怒氣沖天的消費者。

不是意外。滑溜先生百分之百肯定。郵件人露出了牙齒,其滲透程度之廣之深,超出任何人的想象。他肯定猜出了對手們的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