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雨天的暗殺(1 / 2)

慶余年 貓膩 5076 字 2020-07-29

</br>第四十四章雨天的暗殺

慶余堂的掌櫃們向來只是替內庫把把脈,替各王府打理一下生意,已經有許多年沒有正經露過臉了。但石清兒這位姑娘,既然能從一位妓女,辛苦萬分地爬到頂級媽媽桑的地位,自然是位肯學習、有上進心、對於經營之道多有鑽研之人,她當然清楚慶余掌的那些老家伙們——只要是經商的,對於老葉家的老人,都有股子從骨頭里透出來的尊敬與仰幕,就如同天下的文士們看待庄墨韓一般。

所以石清兒見這位三葉來了,頓時斷了所有在帳面流水上玩小聰明的念頭,更是做好了全盤皆輸的准備,裊裊婷婷地上前,尊重無比地行了個禮。

三葉掌櫃年紀只怕也有五十了,頜下的胡須都染了些白面般,看著石清兒媚妍容顏連連點頭,面露欣賞之色。

史闡立在旁愣著,心想門師范閑派了這么個老色鬼來是做什么?

三葉贊嘆說道:「這位姑娘……想必就是這間樓子的主事吧?老夫看這樓子選址,擇光,樓中設置,無不是天才之選,實在佩服,姑娘若肯繼續留在樓中,我便去回了范提司,實在是不用我這把老骨頭來多事。」

石清兒面色一窘,應道:「老掌櫃謬贊,樓中一應,皆是大東家的手筆,與小女子無干。」

三葉掌櫃面現可惜之色,嘆道:「這位大東家果然是位經營上的天才人物……怎么卻……得罪了范……」幸虧他年紀大了,人還沒糊塗,知道這話過了頭,趕緊在史闡立看老怪物的眼光里住了嘴,只是一個勁兒地搖頭,四處打量著,滿是凌於東山之峰卻不見高手的喟嘆神態。

經營之道。便是由細節之中體現出來,在慶余堂這些浸淫商道二十年的老掌櫃眼中,抱月樓雖然走的是偏門生意,但是樓堂卻是大有光明之態,而且樓後有湖,湖畔有院,伙計知客們知進退,識禮數。姑娘們不妄媚,不失態……恰恰是掐准了客人們的心尖尖兒,主持這一切地那位仁兄實在是深得行商三昧。

老掌櫃在這里感嘆著,史闡立忍不住搖了搖頭,心想范家二少爺看來還真不是位簡單的權貴子弟,說來也真是妙,范家這兩兄弟,與世人都不大一樣。

宮中一直沒有消息出來。石清兒自然不敢對三皇子那份錢做主,但是收樓小組已經進駐,自然就要將帳冊搬出來供雙方查核,雖說慶國商家大多數都有明帳暗帳之說,但當著三葉掌櫃的面。石清兒不敢再玩手段,不過幾柱香的功夫,抱月樓的銀錢往來已經算的清清楚楚,而那折算成一千兩銀子的三成股份。也暫時割裂開來,就等著三皇子那邊一遞消息,整座抱月樓,便完完整整地成了……史闡立的生意。

待做完這一切,石清兒滿心以為抱月樓今後地大掌櫃就是慶余堂的三葉時,不料這位老掌櫃又坐著馬車走了,讓石清兒不免有些吃驚。

更讓她吃驚的是,打門外進來的那位抱月樓新掌櫃。竟是位熟人!

「桑文?」石清兒目瞪口呆,但馬上醒了過來,這位桑文當初被范提司強行贖走之後便沒了消息,原來竟是殺了個回馬槍!

史闡立看她神情,說道:「不錯,這位桑姑娘就是今後抱月樓的大掌櫃。」

石清兒勉強向桑文微微一福,當初在樓中的時候,桑文因為以往的聲名。總是刻意有些冷淡與剛強之氣。難免受了石清兒不少刁難,此時見對方成了抱月樓的大掌櫃。她心知自己一定沒有什么好果子吃,強行壓下胸口地悶氣,便准備回房收拾包裹去。

桑文其實也有些不安,范大人對自己恩重如山,他既然又將抱月樓交給自己打理,自己一定要打理的清清楚楚,只是她又有些隱隱畏懼三皇子那邊的勢力,此時見石清兒有退讓之意,心頭一松。

史闡立卻是皺了皺眉頭,說道:「清兒姑娘,你不能走。」

石清兒冷笑道:「我與抱月樓可沒有簽什么文契,為什么不能走?」

史闡立有些頭痛地松了松領口的布扣,斟酌少許後說道:「這妓院生意我可沒做過,桑姑娘往日也只是位唱家,若姑娘走了,抱月樓還能不能掙錢……我可真不知道了。」

石清兒這才知道對方還有需要自己的地方,心中不由生出一股子得意來,微笑說道:「若……」

一個若字還沒說完,史闡立卻是搶先說道:「范大人說了,他沒有開口,你不准離開抱月樓一步。」

石清兒氣苦,終於明白了對方不是需要自己,而是看死了自己,自己區區一個女子,就算與三皇子那邊有些關系,但既然監察院地提司大人都了話,自己哪里還敢說半個不字?這世上會為了一個妓女而與監察院沖突的官員,還沒有生出來,就算是皇子們,也不會做出這種得不償失的事情,范提司如果想滅了自己,比踩死一只螞蟻還要簡單。

「留著我做什么?」她有些失神地問道。

史闡立說道:「范大人……噢,不對,本人准備對抱月樓做些小小的改動,我以為清兒姑娘應該在其中能起到一些作用,說不定將來這整個慶國地青樓……都需要這些改動的。」

石清兒一愣,抱月樓的生意做的極好,所以大東家已經拔出了一些本錢去旁的州開分樓,但是目前而言,整個慶國的青樓業,自己占的份額並不太大,至於改動……自古以來青樓生意就是這般做的,除非像大東家一樣做些經營上地調整,難道說范提司真准備聊詩仙狂,准備讓天下的妓女們都不賣了?

可問題是……妓女不賣肉,龜公不拉客,那還是青樓嗎?

史闡立不知道她心中疑惑,只是按著門師的吩咐。一條一條說著:「第一,樓中的姑娘們自即日起,改死契為活契,五年一期,期滿自便。第二,抱月樓必須有坐堂的大夫,確保姑娘們無病時,方能接客。第三……」

還沒說完。石清兒已是疑惑問道:「改成活契?這有什么必要?」

史闡立解釋道:「大人……咳,又錯了,本人以為,做這行當地,五年已是極限,總要給人一個念想,如果想著一世都只能被人騎著,姿色平庸些的。又沒有被贖的可能,姑娘們心情不好,自然不能好好招待客人。」

石清兒譏諷說道:「五年契滿,難道咱們這些苦命女子就能不賣了?誰來給她們脫籍?」

慶國伎妓不同冊,妓者一入賤籍之後。便終生不得出籍,除非是被贖,或者是朝廷有什么格外地恩旨,按照先前說地。抱月樓簽五年活契,那五年之後,樓中的妓女們脫不了藉,還不是一樣要做這個營生。關於這個問題,史闡立沒有回答,因為門師范閑說過,他將來自然會處理。

石清兒又嘲笑道:「至於郎中更是可笑了,樓中姑娘們身份低賤。沒有郎中願意上門,平日里想看個病就千難萬難,怎么可能有大夫願意常駐樓中……那些男人丟得起這臉嗎?」

一直沉默不語地桑文姑娘微笑說道:「提司大人說過,他在監察院三處里有許多師侄,請幾個大夫還是沒有問題的。」

石清兒苦笑一聲,心想監察院三處是人人畏懼地毒葯衙門,難道准備轉行做大夫?她愈覺著那位范提司是個空想泛泛之輩,嘲諷說道:「即便有大夫又如何?姑娘們身子干凈了。來的客人誰能保證沒患個花柳什么的?」

史闡立也有些頭痛。說道:「這事兒……我也沒什么好主意。」哪里是他沒好主意,明明是范閑同學的情色產業化構想里。遇上了安全套無法推廣的這一天大難題。

「你先聽完後幾樣。」他咳了兩聲繼續說道:「今後強買強賣這種事情是不能有了,如果再有這種事情生……唯你是問。」

他盯著石清兒的雙眼,直到對方低下了頭。

「雛妓這種事情不能再有。」

「抽水應有定例,依姑娘們的牌子定檔次。」

「姑娘們每月應有三天假,可以自由行事。」

隨著「史大老板」不停說著,不止石清兒變了臉色,就連桑文都有些目眩神迷,終於石清兒忍不住睜著雙眼抽著冷氣說道:「這么整下去……抱月樓究竟是青樓……還是善堂?」

史闡立看了她一眼,說道:「大人說了,你是袁大家一手培養出來的人,按理講也該治你,但是看在你出身寒苦地份上,給你一個贖罪的機會……你不要理會這抱月樓是青樓還是善堂,總之你在桑姑娘的帶領下安份地做生意,若真能將這件事情做成了,逐步推於天下,將來天下數十萬的青樓女子都要承你的情,算是還了你這幾個月里欠地債,大人就饒你一命。」

直到此時,史闡立終於不避忌地將范閑的名字抬了出來。

石清兒默然無語,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面露惶恐之色。

其實此時史闡立的心中也是惶恐的狠,雖說以後抱月樓有已經暗中加入監察院一處地桑文姑娘監視著,但自己堂堂一位秀才,小范大人的門生,難道今後再無出仕的一日,只能留在青樓里,做個高喊樓上樓下姑娘們接客的妓院老板?

他看了一眼桑文,現這位歌伎出身的女子倒是柔弱之中帶著一絲沉著穩定,似乎並不怎么煩惱。

後幾日,中途下了一場秋雨,凄凄瑟瑟,硬生生將秋高氣爽變成了冷雨夜。

抱月樓被范閑全盤接了下來,二皇子那邊已經嗅到了某種不祥的征兆,開始著手安排事宜。偏生范閑自己卻顯得比較悠閑,這幾天里沒有去一處坐堂。也沒有去新風館吃接堂包子,而是去了太學,帶著一幫年輕的教員,整理自己從北齊拖回來的那一馬車書籍。

秋風稍一吹拂,本想在雲層上再賴一會兒地水滴終於墜下了來,稀稀疏疏的好不惹人生厭。從澹泊書局往北走一段路,就到了太學的院門口,這里地一大片地方都歸太學和同文閣理著。慶歷元年新政時設的幾個衙門早就撤了。

范閑舉著黑色的布傘,行走在太學來往的學生中間,間或點點頭,與那些恭敬請安的學生們打個招呼。他如今地身份地位雖然早已不同當初,但陛下並沒有除卻他五品奉正地職務,而且還曾經過口諭,讓他得空的時候,要來太學上上課。

雖然他不喜歡做老師。也沒有來上過課,但是憑著自己地官職,來太學看看書,躲躲外面的風雨,是極願意做的。

第一天他來太學的時候。學生們不免有些驚訝,因為已經有將近一年,小范大人都沒有來過太學了。眾生員一想到這位年輕大人,如今是在監察院里任職。心里不免有幾分抵觸和畏懼,所以遠不如一年前熱情,直到過了些時辰,眾生現小范大人還是如以往一般好相處,這才又重新活絡了起來。

來到太學給自己留的書房之外,范閑收了雨傘,看了一眼外面陰沉沉的天氣,忍不住皺起了眉頭。推門而入。

房內有幾位太學的教員正在整理著庄墨韓的贈書,對於慶國來說,這一輛馬車地書籍有極美妙的象征意義,陛下極為看重,所以太學方面不敢怠慢,抄錄與保養的工作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

看見范大人走了進來,這幾人趕緊站起身來行了一禮。

范閑笑著回禮,眼前這幾位都是一直碌碌不得志的人物。因為自己一個人很難修好庄墨韓的贈書。所以強行從太學正那里搶了過來,幾日里相處地還算愉快。

黑布雨傘放在角落里。開始往地板上滲水,房間里生著暗爐火炕,兩相一烘,范閑頓時覺得屋內的濕氣大了起來,感覺到有些不適應,便松了松領口,說道:「太濕了不好,現在天氣還不算寒冷,幾位大人,咱們就先忍忍吧,將這爐子熄了如何?」

一位教員解釋道:「書籍存放需要一定的溫度,太冷了也不行。」

范閑知道這一點,說道:「還沒到冬天,這些書放在屋內,應該無妨的,濕氣重了也是不好。」

眾人應了聲,便開始埋頭繼續工作,太學稟承了慶國朝政一貫以之地風格,講究實務,不好清談,和北齊那邊有極大的不同。范閑也坐回了自己的桌上,卻還沒有來得及開始工作,便被人請了出去,說是有人要見他。

「大學士今天怎么回太學來了?」范閑有些意外地看著坐在椅中的舒蕪大學士,尊敬地行了一禮。

在他的宰相岳父下台,禮部尚書被絞之後,朝中的文官系已經亂成了一團亂麻,一部分隱隱看著范閑,一部分跟著東宮,反而是往年不聲不響的二皇子,因為這么多年的經營與文名,卻擁有最多文官地支持。

眼前這位舒大學士,當年是庄墨韓的學生,一向極有名聲,依資歷論在朝中不做二人想,只是因為他是在北魏中的舉,如今卻在慶國當官,所以總有些問題。在慶歷五年的這次動盪之中,他卻陰差陽錯地獲得了最大的利益,雖被裭奪了太學正一職,但原任同文閣大學士因為受了春闈事件的牽連,被除職後,轉由他出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