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賣花姑娘與無恥官員(1 / 2)

慶余年 貓膩 4677 字 2020-07-29

</br>第八十七章賣花姑娘與無恥官員

西湖不大,湖堤不過數里長,但由樓上樓看過去,湖水依然有浩盪之勢。

此時范閑正站在最頂那層樓,眯著眼睛,隔著竹簾遮掩,望著湖面。

只見湖面靠著右堤的所在,兩個影子快掠過,間或在湖水上一點,震起些許水花,又踩著堤旁的舟一掠而過,度十分驚人,如同前後相隨的兩道閃電一般。

偶爾在湖面上前後綴住,劍氣縱橫間,兩人如大鵬周翔於空,姿式優美而帶著股令人不寒而栗的絕殺味道。

血光乍現,二人又再次分開,如清靈之鳥往前方滑去。

看似美妙,卻是分外驚心。

范閑站的高,看的遠,但也不過片刻功夫,那兩名高手便消失在湖對岸的冬日柳林之中,看去向,似乎是那些黑色清貴的院落處。

他皺了皺眉,雲之瀾重傷之下,還可以支撐那么久,東夷城一代劍術大家,果然不是浪得虛名。

湖面上偶一展現的鷹啄般場景中,影子似乎並沒有使用自己最習慣的手法,反而用的是東夷城的四顧劍決,故而兩位高手的劍勢極為相似。電光火石間,雖只在湖面上展現了幾個破碎的畫面,卻依然是光彩奪目,劍意凜然。

依道理講,影子此時如附骨之蛆跟蹤而去,傷後的雲之瀾似乎只有死路一條,可是為什么他要直直沖向湖對岸?難道哪里有東夷城的幫手?范閑愈覺著,西湖對面那幾座華麗清貴的木制建築,有些什么古怪。

刷的一聲扯下擋風竹簾,范閑從欄邊離開,看了一眼正傻乎乎看著自己的三皇子。平靜說道:「看什么?繼續吃飯。」

說完這句話,他就坐到了桌邊,取起筷子開始在桌上的殘羹剩菜里尋找不多了地蝦仁。

隔間內的所有人都愕然望著他,三皇子也在悶悶地猜測,外面究竟出了什么事,是誰在殺誰?那些青石坪上的人們都沖到了湖邊,驚呼乍起,顯然是出了大事。

史闡立終於忍不住輕聲問道:「大人?出什么事了?」

范閑沒有怎么思考。直接回答道:「不知道是誰,捅了湖邊漁夫一刀子,這時候追到湖那邊去了。」

隔間里一片安靜,什么樣的漁夫被襲事件,能夠令樓下那些見多識廣的江湖豪傑們震驚成那副模樣?所有的人都不相信他的話,但也沒什么法子反駁。

西湖之畔,青石坪上,海棠站在那名官員的身邊。望著遠方湖上已經消失無蹤地兩名絕世強者,面色平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江南武林里的人物,這時候早已涌到了湖邊,對著仍有余波的湖面驚訝感慨。吸著冷氣。

眾人雖沒見著最先前的一幕,但小舟迸破,兩名高手如巨鳥翔於湖面的場景,卻還是看的清清清楚。只是驚鴻一瞥。眾人便知道對戰的二人實力高深莫測,絕非一般常人,聽怕都已入了九品玄妙之境!

眾人在震驚之後,開始猜測那兩個人的身份。議論了許久,也沒有個分數,縱有些高明人士瞧出來是湖面上劍勢頗有四顧之風,卻也不會點明,那些內心驕傲地老頭子們心想。你們東夷城不是一向愛吹噓自己高手多嗎?讓你們自己斗去。

只是湖邊那幾位自東夷城來的女弟子,面色有些凝重,她們沒有想到在慶國繁華杭州地,居然有人膽敢……而且能夠……傷到自己的師傅!由呂思思領頭,這些女劍士們向主持方匆匆行禮後,便沉默著離開了樓旁石坪,焦急沿著湖堤向那方奔去。

江南武林眾人滿心震駭之余,也有些滿足。今日乏善可陳的武林大會到了最後。竟然能夠看到北齊聖女海棠出面,而且湖邊又突兀地出現了兩名絕世劍客的廝殺。這票價算是值回來了。

慶國江湖人士以此暗殺之事為契機,巧妙地將海棠上台之事遺忘掉,誰都知道,這時候地場子里,沒有人是那位姑娘的對手,如果不想慶人丟臉,那還不趕緊趁機蒙混過去。

於是乎,江湖豪傑們選擇就近的樓上樓用餐,准備以酒水為引,再好生議論一番先前所見震驚一幕,難得一見的各幫各派頭目,也好在官府「公正」地公證下,商討一下道上的利益分配。

而那名江南路的官員,與幾位德高望重的前輩很自然地與海棠見禮,再也不提先前場中之事,極有禮數地請海棠姑娘入樓少歇。

將要進樓上樓時,一名面相清正,雙眼溫文有神的年青貴族公子便迎了出來,對海棠一揖為禮,溫和說道:「海棠姑娘遠道而來,能有這個機會親近一番,實是在下的榮幸。」

「這位公子是?」海棠從來就不是一個冷若冰霜的仙子,很隨意地禮貌問道,她的心思其實還放在先前那兩個飄然殺伐而去地高手身上。

「在下姓明,乃是這座樓上樓的東家。」

打頭一行人的最後方,是江南水寨的夏棲飛,他抬起雙眼看了那位姓明的公子哥兒一眼,面色平靜不變,心里卻冷笑一聲,許多年不見的大侄子現在混的越出息了,居然還懂得拍一下北齊人的馬屁。

樓上樓也是明家地產業,一向只是有個掌櫃在打理,只是今天樓旁有大事,所以如今明家之主明青達地兒子,明蘭石才會親自來到這里。

身為江南巨富之家,當然懂得不止要搞好與官府的關系,哪怕是異國地重要人物,也要刻意巴結才是。所以他才會搶出樓外,接著海棠,同時也沒忘了向海棠身邊那位江南路官員問好。竟是位八面玲瓏的角色,倒不像是位敗家子。

樓里食客們的目光都聚在門口處,都想看看那個傳說中的海棠姑娘,究竟生的什么模樣。一來海棠本身就是位名人,二來慶國人都聽說過那個八卦,知道這位姑娘與自家那位小范大人有些什么不清不楚地瓜葛,慶國人都將范閑視作驕傲,將他看成是朝野上下最拿的出手的人物。此時再看海棠,不免便帶了幾絲挑剔與看將娶新婦的審視眼光。

等大家真看清了,不免有些失望——這姑娘長的……也不怎么漂亮啊,似乎有些配不上小范大人。

聽著樓外聲音漸低,樓中卻漸漸喧嘩起來,范閑知道那些草莽豪傑們就要入樓了,眼神示意一名虎衛站到了隔間之旁,免得呆會兒又會有些不長眼的江湖人物。想學那些話本上的惡霸,來強搶位置,引沖突——范閑可沒有那個上京時間來玩這些把戲。

高達看了他一眼,得到范閑點頭後,揮揮手讓那名虎衛回來。自己出了門,同時替下了還沒有吃飯的那兩名護衛。

此時眾人都已經吃地差不多了,包括三皇子在內的所有人,都用疑惑與請示的目光盯著范閑。思思也不例外,目光里充滿著好奇。

「看什么看?」范閑皺眉說道:「湖上那件事情,和我真沒什么關系。」

史闡立心頭暗笑,心想門師有時候聰明,怎么有時候的反應卻顯得過於遲鈍。眾人不好意思問出心中疑問,還是三皇子不在乎范閑的脾氣,嘻嘻笑著開口說道:「不是這事兒。」

「那是哪兒事?」

外面的聲音越來越大,看樣子樓下那些江湖人坐不下了。都在往樓上走,三皇子往門外努努嘴,說道:「那位海棠姑娘來了,老師不請人家進屋坐坐?」

屋內所有人都把期盼的目光投注到范閑的臉上。范閑將臉一沉,斥道:「一個個這腦袋是怎么生地?帶你們來杭州看熱鬧已經算不錯了,這還指著我親自演戲給你們看?」

史闡立擠眉弄眼道:「老師,海棠姑娘也不是外人,一起吃個飯。只是常事。」

范閑冷笑道:「這時候所有人都看著。若請她進來,誰都知道咱們是誰了。」

三皇子用那清嫩的聲音反駁道:「我就不明白。為什么非得微服,咱們亮明身份游山玩水難道不行?晾這江南人也不敢把咱們如何了。」

范閑頭痛地皺著眉頭,說道:「我倒不是怕什么,只是難得出京輕松一趟,你非得前前後後圍上十幾個白胡子官?殿下您也不愛這種日子吧?」

三皇子一愣,這才知曉,原來范提司微服私訪,不是存著什么暗查明家罪證的念頭,純屬游興作而已,一想到自己高估了對方的職業道德,三皇子不免有些臉紅,腹誹某人果然有些犯嫌,恥笑道:「即便讓他們知道了如何?咱們自己不去衙門里,想必誰也不敢來跟著咱們,那不明擺著找憋屈?」

范閑懶的理他,心想官場中人拍馬屁場景地可怕,哪是你個小毛孩子能懂的。

兄弟二人正在肚子里蔑視著對方,便聽著廂房之外的聲音大了起來,似乎有人想要范閑他們坐的這個隔間。

范閑眉頭一挑,詫異無比說道:「別介,還真碰見這種俗事兒了?」

高達黑著一張臉,守在隔間之外,看著身前滿臉憤怒地那些江湖人士,聽著對方嘴里不干不凈的話語,手握長刀之柄,卻始終沒有拔出來。

因為海棠正饒有興致地看著他。

當然,他的面前已經躺著三個「江湖好漢」,好漢們正抱頭捧腹,慘呼不止,在那兒裝委屈。

果然不出范閑所料,那些牛氣烘烘的江湖人上樓之後,一眼就瞧中了范閑他們坐的這個隔間。這個隔間本來就是樓上樓最好的兩個位置之一,另外一個被明少東家留下來。准備招呼武林大會的主持方,那些江湖人不敢與官府並海棠姑娘爭地盤,但看著這個隔間卻開始流口水,嚷嚷著要里面的人趕緊騰地方。

明家少東其時還沒有上樓,掌櫃與伙計們哪敢得罪這些拿刀地江湖人,只得在一旁說著好話。

高達是何等身份地人?陛下親隨虎衛領之一,若這些年放在江湖上只怕早就開山立派了。對於這等毫無道理的要求,提司大人嗤之以鼻的橋段。根本不會糾纏什么。只等著那幾名江湖人上前一動,他長刀不出鞘,便敲了過去。

然後,地上便多了幾個慘呼連連的家伙。

樓間盡是今日參加武林大會的人士,在江湖上都是橫慣了,今日卻驟見了一個比自己更橫的人,同仇敵愷,齊刷刷地圍了上來。望著高達的目光很是不善。

這事兒怪范閑,經由這大半年地「朝夕相處」,高達在一身橫殺功夫之外,更是沾染了范提司太多地陰狠之氣,身處民間。高達並不想動重手,所以用的是范閑地小手段,解決戰斗倒是挺快,但那種陰狠味道。卻是讓四周旁觀的人群感覺到十分不舒服。

那名龍虎山的劍客皺眉說道:「這位先生,雖說是這幾位朋友言語無禮在先,提的要求確實也有些過分,不過您驟下陰手,未免也過了些吧。」

高達沉著臉,根本懶得理他。龍虎山的劍客看他出手,便知道對方的實力只怕比自己山上閉關地師傅還要高些,所以敬稱為先生。而沒有將他當成一般護衛。此時看高達依然一張死人臉,劍客雖然有些警懼於隔間中人的身份,卻依然怒氣漸起。

而就在這個時候,海棠姑娘在眾人的簇擁之下上了頂樓,看著與眾人對峙的高達,眼中閃過一絲異色,自自然然地走到了眾人之間。

此時樓內所有人都在警懼之余猜測著高達的身份,卻沒有一個人曾經在江湖上見過這樣一位使刀地高手。不免有些疑惑。而海棠,卻在北齊上京城里見過高達多次。早就一眼認出了對方。

明少東見場間亂成一團,趕緊上來打圓場,又趕緊指揮人騰出別的廂房,安排伙計們扶著「板上好漢」們去休息。

明家在江南財雄勢大,哪一方的好漢也要賣明少東一個面子,而且他們也瞧出高達的修為實在驚人,那隔間里地人只怕更不是自己能招惹的,人群漸漸散了,只是嘴里依然不停咕噥著。

將這一切安排妥當了,明少東才略帶歉意地與高達說了兩句,又極溫和禮貌地請海棠與那位官員還有其他人,進入早已留好的另一處雅座。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海棠姑娘一手提著花籃,兩眼似笑非笑地看著高達,也不轉身,只輕聲說道:「謝謝明公子好意,不過海棠今日遇著故人,少不得要去叼擾他一頓。」

眾人一驚,再看高達的目光就有些微妙了,心想這名護衛身手如此可怕,里面的人身份一定了不得,而且還是海棠姑娘的故人?

都是聰明人,江南路官員咳了兩聲,與海棠說了兩句什么後,趕緊拉著眾人離開。開玩笑,萬一里面真是那位小爺,人現在正在江南玩神龍見不見尾的游戲,自己又不是知府這等夠檔次拍馬屁地官員,要是貿貿然戳穿了,以後在官場上還能有什么好日子過?

眾人討好地向高達投以笑容,便趕緊風一般地離開,只有那位明少東面露愕然,苦笑著搖了搖頭。

隔間廂房的門被吱呀一聲推開,海棠提著花籃走了進去,光線為之一亮。

范閑端著個酒杯,看著不請而入的姑娘家,半晌後憋出兩個字:「來了?」

海棠點點頭,對著房內四周張著大嘴好奇的人們微笑致意,很自然地走到他的身邊坐下,回道:「來了。」

范閑將酒杯放下,痛心疾道:「專門讓高達出去。就是怕你進來,泄了本官的行蹤……難道你就沒看見他向你使眼色?」

高達站在門口,很無辜地望著樓外湖光山色。

海棠取下頭上花布巾,沒好氣說道:「堂堂八品高手看門,傻子才會猜不到里面坐的是誰。」

范閑輕浮地恥笑一聲,說道:「江南卧虎藏龍,又沒有人認識高達,我的船還在江上走著。誰會猜到我已經到了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