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身在蘇州心在天下的一個好人(1 / 2)

慶余年 貓膩 4154 字 2020-07-29

</br>第一百零七章身在蘇州心在天下的一個好人

史闡立從竹園館里走了出來,噓了一聲,抹去了額頭上的汗珠,他身後這座樓正在裝修,只是距離開業還有一段時間,抱月樓擴至江南的事業進程開頭倒算是順利,只是這兩天在蘇州城里買姑娘的事情出現了一些小問題,從同行的樓子里挖姑娘,雖然仗著三皇子的威勢,順利無比,怎奈何卻沒有請到幾位紅倌人。

每每思及此事,史闡立便有些頭痛,江南女子多娟秀,是出了名的,怎么卻找不到一些像樣些的姑娘?難道都是被人藏起來了?本來還有其它的途徑,他也曾經去牙行里看過,只是牙婆們熱心介紹的姑娘都是從江北逃難來的可憐女伢子,雖說是父母在賣,但身條都沒有抽出來,史闡立總有些下不了手,也害怕范閑生氣。

說到那位門師,史闡立的腦袋就更大了,真不知道那位小爺心里在想些什么事情,前天從內庫回來後,便一頭扎進了鹽商讓出來的華園里,整日介的閉門不出,連馬上要到來的內庫開門招標一事也似乎沒有做什么准備。

史闡立今天穿著一件棉袍,雖然如今是商人的身份,卻依然脫不了十幾年寒窗苦讀所養出來的讀書人作派,他的手撫在馬車光滑的廂壁上,卻沒有上車。

車旁的侍衛好奇地看著他。

車旁無數行人走過,就在這車水馬龍的蘇州城大街上,史闡立忽然走神了起來,他望著那些面色安樂的江南百姓們,微微皺眉,回思起這一年來的過往,對於自己的選擇忽然多出了幾絲惶恐之感。

楊萬里在杭州那番談話之後,雖然這些人依然以范閑為。堅定地往著那個不可知的將來邁去。但是史闡立與那三位同窗不同,他已經淡了仕途的念頭,開始為范閑打理一些隱秘地事情,也知道了一些隱秘的消息,所以越覺得范閑這人有些難以捉摸——自己這些人是想濟天下,養萬民的,可是門師大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他心里明白,抱月樓的擴展一方面是為了方便范閑在監察院之外。有第二個探知天下消息的途徑,但更重要的目的,卻是為了方便范閑日後洗錢,門師地所作所為或許是為了一個良好的目的,但是在達到這個目的的過程中間,或許卻要犧牲許多,比如無辜者的性命,比如讀書人一直稟承的正道。比如似乎每個人都應該有的……良知?

到了今天,史闡立當然知道,范閑已然是一位權臣,而不是自己期望中地明臣,但他更明白。如果要做一位能夠青史留名的明臣,攫取權力,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在這個過程中。明字就會顯得太愚蠢了。

這是一個哲學上的兩難命題,史闡立陷入其中,卻找不到任何答案,只好沉默地上了馬車,將賭注壓在了自己對門師的信任上。

馬車是開往太平錢庄地,最近史闡立一直在那處調銀子四處使用,那足足五萬兩銀子的份額,實在讓他有些惶恐。小范大人的銀子,未免也太多了些,只希望他將來拿夠了足夠的權力與金錢資源之後,還能記得當初所想地事情,為這個天下做些什么。

「我很清楚我自己在做什么。」范閑滿臉平靜看著面前的楊萬里,從內庫回到蘇州之後,他將楊萬里傳了過來,雖然按理講。楊萬里不能擅離職守。范閑屬於亂命,但是有個欽差大人的身份。想必富春縣的官員,包括上州的大人們,都不敢對楊萬里多加指責。

楊萬里嘆息說道:「老師,學生只是擔心,這官場險惡,而且極能誘人以奢華權欲……」話雖然沒有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在范門四子當中,范閑最喜歡的其實就是楊萬里,因為這小子說話夠直接,而且一直牢記童年寒苦,剛正不阿不論,清廉自持也屬異類。范閑雖然不是個清官,但這並不妨礙他對清官的欣賞,而史闡立雖然心中自有清明,但卻只肯將事情悶在心里。至於另外兩人,成佳林過於中庸求穩,唯有侯季常,這位當年京都與賀宗緯齊名的才子,心思厲刻,實在是做事地好人選,只可惜目前遠在他州,范閑一時半會兒也用不上。

他揮手止住楊萬里有些過了頭的擔憂,笑著說道:「我之心性堅定,又豈用你來擔心?不要總怕我滑向邪惡的深淵,習慣了黑暗,便看不到光明。」

楊萬里微怔,復又想到自己的門師是何等人物,怎會那般不濟,自己的擔憂或許真是過頭了。

「金錢,只是工具。」范閑說道:「但凡貪欲之輩,總是需要用金錢來換取某種生理或是心理上的快感,而對於一個足夠有錢的人來說,貪錢……如果不是為了數銀子,那么一定是為了某種目的。」

楊萬里搖頭說道:「欲壑難填,世上太多這等事情。」雖然范閑經常蹦出些有些奇怪地詞語,但楊萬里已經習慣了,反正聽得懂大概地意思。

「我又不是太監。」范閑笑著說道:「對於銀子這種東西,沒有什么特別的愛好。」

楊萬里苦笑,心想您若不愛銀子,那何必用史闡立地名義經營青樓?尤其是此次針對明家與內庫的行動,很明顯是要截銀子下來,而到時候交回朝廷手里的,又有多少呢?

范閑根本不理會學生的腹誹,很直接說道:「這次喊你過來,是有些事情要向你交代一下。」

楊萬里雖然對於范閑的某些行事手法極不認同,心里有些抵觸情緒,但對於范閑交待下來的事情,只是不違律亂法,執行起來是極為用心用力。

「請大人吩咐。」他看著范閑一臉正色,以為是政務上的事情,所以改了稱呼。極為嚴肅地應道。

范閑看了他一眼,斟酌著說道:「馬上京中會來任命,將你調到工部,我事先通知你一聲,免得你有些摸不著頭腦。」

楊萬里聽著這話一驚,還真有些摸不著頭腦了,自己在富春縣上做的好好的,依慣例明年就能入州。仕途看好不說,而且這也是正途。他雖然是個忠懇之輩,卻不是不明白官場之中的糾葛,當然清楚當初春闈後,為什么門師會讓自己等三人下入到各州郡,而不是想辦法留在京都地各部司之中。

因為范家在京都的勢力已經足夠雄厚,所以需要在外郡有些助力,這就是楊萬里會被到富春縣的緣由。

所以此時聽著自己要被調入工部。楊萬里便有些不明所以,以自己的品秩,在京外還可以幫門師做些事情,回京之後,官卑位低。連話都說不上……門師大人這個安排不知道有何深意。

看出了他的疑惑,范閑輕聲解釋道:「從地方入工部,依慣例會上調半級,你不要以為這又是我做的手腳。至於為什么讓你進工部。你也不用多加猜疑。」

楊萬里疑惑地點點頭。

「工部下有四司。」范閑盯著他的眼睛說道:「慶歷元年新政時,水部司被改作了都水清吏司……這次,你要進的就是都水清吏司。」

楊萬里微微張嘴,以為自己能猜到門師准備做什么事情,一張嫩臉漲地通紅,說道:「大人,雖說河工修葺耗銀無數,但是這個銀子……可是動不得的。」

范閑一愣。旋即笑罵道:「你生的什么豬腦子?杭州城里那通罵,還沒有罵醒你?」

楊萬里這才回過神來,想到門師就算要貪銀子,放著屁股下面的江南明家與內庫不管,怎么會將手伸到河工之上,自己肯定是想差了,極為羞愧地連聲嘆息。

范閑沒好氣地瞪了他兩眼,嘆息著說道:「你這個莽撞性子。也得改改。在我面前倒好說,入工部之後。對著那些奸滑無比的官員,還是這樣,我怎么放心讓你去?」

楊萬里一咬牙說道:「聽老師的話,學生日後一定沉穩些,請老師交代。」

范閑微一沉默,緩緩抬起頭來,盯著楊萬里的雙眼,一直盯到他的心里有些毛了,才平靜說道:「都水清吏司……負責審核放朝廷拔往沿江治河所需地銀兩,數目十分巨大,尤其是去年大江決堤,死傷無數,今年朝廷只要國庫狀況稍微一好轉,陛下一定會拔足實銀。而我,讓你去都水清吏司,就是要你……看著這筆銀子。」

楊萬里愣在了椅子上,半天沒有回過神來……河工?大堤?洪水?洪水一般的銀子?世人皆知,河運一項乃是國計民生中最耗錢的事務,尤其是慶國這十幾年來,年年修河,年年決堤,銀子像洪水似地往里面灌著,卻沒有聽到半個響聲。

一方面是天老爺不給面子,另一面自然就是人禍了,從京都的工部,再從河運總督府往下的各級官員,都不知道從這筆數量龐大地銀子里撈了多少好處,貪腐之禍,甚於洪水。

陛下當然也心知此事,四年前大河決堤,監察院詳加調查之後,當朝梃殺了那一任的河運總督,據說那位河運總督家中積產累國,而且背後的靠山是太後。只是慶國皇帝如此厲殺,依然止不住河工這路的貪腐風氣,而河運總督地位置也已經空了四年,沒有人接任。

加上最近幾年內庫的收益一年不如一年,兩線征戰,國庫空虛,大河兩岸的水利設施年久失修,這才造成了去年大江決提所帶來的可怕後果。

連皇帝陛下都沒有辦法完全解決的事情……讓自己去做?

這個事實由不得楊萬里不傻,他有自知之明,自己治一郡一州的能耐或許是有的,但要治河,涉及天下萬民生死,可不敢講這個大話。

於是他惶恐拜於范閑身前,連聲請辭。

范閑看著他。搖搖頭說道:「慌什么呢?只是讓你去看銀子,又不是讓你上河填土。」

「為保大江之安,萬里便是上河填土又有何懼?」楊萬里苦笑應道:「只是老師既然想著河工,便知道此事干系甚大,稍有差錯,便是水淹萬民的悲慘事情,學生實在不敢應下。」

范閑冷笑說道:「不是想做一位青史留名地清官嗎?我這便是讓你去咱大慶朝最黑的貪官窩子,你卻不敢去?」

楊萬里面色一紅。緩緩低下頭去。

范閑也不再說話,只是冷漠看著他。

良久之後,楊萬里終於勇敢地抬起頭來,咬牙說道:「便依大人。」他心里想著,就算到時候被陰死在河運衙門,也總能出些力,正如門師所言,既然要為天下謀利。又何用惜身?

范閑眼中閃過一抹欣賞之色,和聲說道:「舍得一身剮,敢把……咳咳,總督拉下馬。」

楊萬里一愣,心想這句話有些古怪。

范閑掩飾著笑道:「更何況如今河運總督的位置一直空著地。有我范家與監察院看著你,河運衙門雖然深如龍潭,但那些貪官們如果想用陰私手段對付你……也得看我,答不答應。」

楊萬里一想。對啊,自己有門師這么個大靠山,還怕那些人做甚?他倒也是心緒轉變的快,面上馬上浮現出了躍躍欲試的神情,似乎這時候就准備沖回京都報道,然後趕緊趕往大江之畔,去盯著朝廷的銀子是不是花到了實處。

范閑看著他這神色,忍不住笑了起來。旋即正色說道:「但有一句話,你得記清楚了。」

「請老師吩咐。」

「你……只能管銀子,不能管河工。」范閑十分嚴肅地看著他。

楊萬里微愣,心想修河之事利國利民,為什么自己不能做?

范閑盯著他的眼睛,極為認真說道:「修河,自然有專業地工部司員們去做,你只要保證銀子用到了正途上。河工萬萬不能管……這世上。最害怕地就是外行管內行,你以為修河就是將堤岸填高這般簡單?」

楊萬里臉上露出理所當然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