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畫中人、畫外音(1 / 2)

慶余年 貓膩 2457 字 2020-07-29

</br>第四十章 畫中人、畫外音

「三思什么?」

慶國皇帝抬起有些沉重的眼簾,最近這幾天,南方雪災之跡漸現,各路各州的奏章竟是比這滿天的雪花飄來的更多,不是伸手向朝廷要銀子,就是要征夫,要不就是叫苦連連,說來年要減賦免征。

減便減吧,那人說的對,靠從土地里刨銀子,就算刮地三尺也刮不出多少銀屑兒,銀子這種事情,還是得靠賣東西。安之在江南給朝廷掙了那么多銀子,自然朝廷也就不急著各郡里的那些稻桿錢了。

只是薛清從杭州都來告急,難道今年連江南的雪都這么大?

皇帝皺了皺眉頭,前年秋天一場大水,不知淹死了多少自己的子民,沖毀了多少民舍良田,好不容易用了一年多的時間,朝廷緩過勁兒來,積蓄了一些氣力,哪里料到又突然來了一場大雪。

這老天爺,還真是不給自己這個天子面子。

不過聽說江南那個杭州會似乎提前預料到了冬天的雪災,提前做了不少准備,畢竟是民間的組織,賑起災來是要比官府的動作迅些。每每提到此事,宮中的母親也是眉眼間帶著笑意,老人家是個慈悲人,最見不得那些民間凄慘景象,如今這杭州會怎么說也是宮中貴人們湊錢弄起來的,宮里的婦人們都覺得臉上有光。

皇帝忍不住笑了起來,晨丫頭弄這個事怎么這么上心,看來果然是在宮里憋壞了,只怕也是被她那相公給帶壞了,堂堂郡主娘娘,卻盡在這些事務上費心。

他猛然驚醒,這才思及自己走神。可哪怕是走神里所想的事兒,也和……那個年輕人有關系,於是微怔之後,又笑了起來,重復問了一遍。

「三思什么?」

殿中跪著的是門下中書里的舒大學士,這位大學士年紀已長,向來頗得陛下尊重,而且一直是以位諍臣的面目行走於朝廷之中。所以先前議論調查欽差遇刺一事時,只有這位大學士敢站出來,反駁陛下的意見。

只是大臣們都以為陛下此時心中一定震怒,所以都有些畏怯,即便是敢於直言的舒大學士,也沒有如往常那般只是一揖為禮,而是直接跪了下去。

可是他沒有想到,端坐於龍椅之上地陛下。竟是沒有聽清楚自己說什么,竟似是走神了!

而皇帝先前走神里唇角帶著的一絲笑容,也落在了眾臣子的眼中,大臣們心中犯著嘀咕,心想陛下是想到什么事竟如此高興?難道他心里並不如文武百官們所猜想的那般震怒?

不可能。大臣們在心里搖著頭,誰都知道陛下最寵愛范閑這個私生子,於是在這些自以為精明已成天性的大臣心中,這抹笑容就多了一絲神秘莫測的意味。群心顫栗。

「請陛下三思,那城弩編號雖屬定州,只是……這個線索未免也太過……」舒蕪思考了會兒,不知道該用什么詞語,「太過明顯,總覺著應該是真正的奸人刻意栽贓,還請陛下三思,收回先前那道旨意。」

皇帝笑了笑。這才明白舒蕪驚懼的是什么,揮揮手說道:「起來回話,這么大年紀地人了,不要動不動就學人跪著進諫。」

這話顯得很溫和,而皇帝的溫和卻透露著一股自信與穩定,似乎根本沒有將這件事情放在心上,眾大臣先前還在擔心陛下對於朝廷的控制,此時看著這一幕。卻忍不住咋舌自責。以想自己怎么可以這么糊塗,龍椅上這位是誰?可是慶國開國以為最強悍的一位君主。

「朕讓葉重回京。當然不是述職這般簡單。」皇帝微笑著輕輕捋了捋頜下的短須,說道:「既然欽差遇刺一事牽連到他,他當然要解釋一下,葉家世代為國駐守邊疆,功在天下,朕當然不會心疑,只是此事總要有個決斷,總要說清楚。」

舒蕪抹抹額上的汗,有些困難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在胡大學士的攙扶下歸入列中,他起先聽著陛下下詔令葉重返京,本以為陛下震怒之下,准備直接將葉重索拿入獄,替自己的私生子討公道,所以惶恐之余才出列進諫,此時聽著不是這么回事,才覺心安。

他雖是文臣,但在朝中已久,當然明白軍隊對於一個建國不足百年地國家來講,意味著什么,所以他很害怕陛下因為山谷狙殺之事,大肆辱擾軍隊,從而動搖朝廷的根基。

舒大學士一心為了慶國,所以他舒了心,而皇帝的這番話落在別的大臣耳中卻是另一番滋味,足堪咂摸。

「陛下為什么突然對葉家如此溫柔了?」

正因為在過去的兩年里,陛下對葉家太不溫柔,所以今時今日,陛下忽而溫柔,一時間,不知道有多少大臣轉不過彎來。

但所謂帝王之威,思想工作方面,臣子們轉不過彎來也必須要轉,所以俱伏於地下,大贊陛下聖明,寬厚雲雲。

皇帝其實並沒有想那么多事兒,他也沒有如臣子們想像中地那般憤怒,身為君王,保持必要的神秘感以及亘古不為的平靜,以顯示自己的不動如山、天下盡在朕手中……更何況范閑並沒有死。

范閑如果在山谷里被殺死了,對於慶國皇帝來說,這就是一個刑事案件。

范閑既然沒有被殺死,刑事案件就變成了政治事件。

但凡偉大或者昏庸地政治家,在處理政治事件時,都有一個共通的特點,那就是不著急。前者不急是因為胸有成竹,後者不著急,是棘手不知如何下手。

皇帝自然是前者,只不過他多了一個身份,所以對於范閑的遇刺依然有止不住的憤怒。身為一個父親,他最想做的,當然是把范閑接到宮里來看看他的傷勢如何,只是這次不是懸空廟的刺殺,他找不到任何理由把范閑接入宮中。

只是後來聽到回報,范閑在府里養傷沒有多久便出城去了陳園,皇帝便知道范閑地傷勢並無大礙,將心放了下來。

是地。請不要忘記,就算大慶朝的皇帝陛下是天下最冷淡無情的人,再如何王八,也是王八蛋的爸爸。

正如陳萍萍與范閑拼命猜測,拼命試探的那樣,這位陛下始終擁有著世人難以企及的自信,以及這十幾年來遮掩在平淡面容下的雄心。

對於軍方地這次狙殺行動,皇帝自然也有些震驚。而且時至今日,他也無法全知全能地查到是誰家動地手,只是有一個隱約地猜測,但他並不如何擔心。

恰恰相反,他很歡迎有人開始正面挑戰自己的權威。並且極巧妙地將這個局勢導引到他所需要地方向當中。

自己國度里的一切,早已引不起他的興趣,將這大慶國的疆土統治地再如何穩定,對於渴望在青史留名。而且是最墨跡淋漓的名字的他來說,已經沒有一絲意義。

他等著那一天,無比渴望,強抑激動地等待著那一天的到來。

「稟告陛下。」一位公公跪在御書房門檻之外,對著榻上那個穿著大錦袍的天子恭恭敬敬說道:「和院里對過了,小范大人回京前那些天,各府上都安靜著。」

「嗯。」皇帝點點頭,示意知道了。「滄州那邊地消息回來沒有?」

公公的屁股蹶的更高了一些,柔聲說道:「燕都督離營回京,一路上都沒有異狀。」

皇帝揮揮手,讓那太監頭子退了下去。太監頭子不敢多說,只是扶在地上的手微微顫了一下,心想還有定州方面地消息沒有回報,陛下怎么不回?難道是已經料定是……或者是准備算在葉家頭上?

「你怎么看?」皇帝隨意從榻邊拾起一卷書翻著。

垂垂老矣的洪公公慢條斯理地走了出來,在皇帝身邊略略躬身一禮。緩緩說道:「老奴哪里能有什么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