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那一夜(1 / 2)

慶余年 貓膩 4038 字 2020-07-29

</br>第一百三十七章那一夜

叮的一聲,太監手中的刀擦著三皇子幼小的身體,狠狠地扎在了辰廊下的青石地板上,竟是崩起了幾粒碎石,可見力量如何之大。

三皇子扭曲著身子,亂聲尖叫著,雙腳瞎蹬著,卻恰好躲過這一刀,而他手中顫抖握著的匕胡亂揮了兩下。

嗤嗤兩聲響,兩名太監的下袍被割破,露出了兩條破口。太監冷著臉,似乎沒有想到天潢貴胄的皇子,竟然會隨時攜帶著匕,而且這柄匕竟然會如此的鋒利。

第一次從靴子里拔出來的匕,似乎沒有起到他應有的作用。匕雖利,奈何卻是握在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手中。

李承平在生死存亡的一刻,學到了十二歲時范閑所擁有的殺人勇氣,卻沒有學到自己老師殺人的本領。殺人的太監雖然沒有什么武藝,但身強力壯,哪里是他所能抵抗。

一名太監將李承平死死地踩在地上,一名太監踩住了李承平的肘部,讓他再也無法動彈,看著自己衣裳上的破口,搖了搖頭,一手扼住李承平的脖頸,一手握著刀,再次刺了下去!

李承平呼吸越來越困難,眼睜睜看著那把刀扎了下來,知道自己必死,不由生出無窮的後悔來,心想剛才自己那一刀揮出去,竟是連對方的邊也沒有擦到,絕望之余。忍不住放棄了,閉上了眼睛,哭了出來。

然而等了很久。

李承平甚至已經感受到自己的胸口上銳物刺入的痛楚,脖頸上那只鐵手在斷絕自己的呼吸……可是他現自己還活著,踩在自己身上、手上的兩只腳似乎沒有再用力地下踩。

他驚恐地睜開了眼睛,然後看見了一幕讓他心驚無比地畫面,只見頭頂上兩名太監也如自己一樣,睜著驚恐的眼睛。而眼角里竟是流下了兩道黑血!

李承平知道生機重來,嗬嗬亂叫著,從太監的腳下將右手拔了出來,一刀子狠狠扎在了踩在自己胸上的那只小腿上。

匕入肉,綻起一片血花。

李承平掙扎著站起,看著那兩名先前還凶神惡煞的太監,就像兩根木頭一樣倒了下去,不由一陣心悸。他雙腿顫抖著。根本不敢上前查看到底生了什么事情,為什么這兩名太監會眼角流著黑血,就這樣倒了下去。

他低頭看著自己胸口扎著的那把刀,這才感覺到了無窮的痛楚,慘聲痛喚了起來。

好在那名太監扎刀下來的最後時刻。已經氣絕,無法繼續施力,刀尖入肉只有三分,才讓李承平險之又險地保住了自己地小命。

李承平拖著癱軟的雙腿。走到了兩名已經斃命的太監身邊,害怕之余,心中也有無窮疑惑,心想難道是老天爺在幫自己,給這兩句太監施了魔咒?

不是魔咒——清醒過來的三皇子終於明白了,他盯著兩名太監腹部衣衫上的兩個破口呆,然後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黑色匕。

他手中的匕太鋒利,所以先前雖然只是胡亂揮了兩下。卻不僅是割破了太監的衣服,也略微擦過了對方衣服下地肌膚。然而因為匕太利,或者是老師在這把匕上塗抹了什么葯物,竟是讓這兩名太監沒有任何感覺。

匕上淬的是監察院最厲害的毒葯,刀鋒一破肌膚,葯物入血,竟只需要剎那功夫,便讓那兩名太監中毒而死。連最後一點殺人的時間都沒有留下。

好厲害的毒葯!

死里逃生地李承平。渾身上下無一處不顫抖,手里緊握著匕。看著腳下臉色漸漸變成一片烏黑的兩名太監,終於再也站不住,跌坐於地。他心里清楚,如果不是匕上有這么厲害的毒葯,如果不是這兩名太監根本沒有想到這一點,那么今天不論自己如何掙扎,最後還是逃不過死亡這個結局。

他渾身顫抖地坐在兩具屍體旁,臉色煞白,不知道接下來自己應該做什么。初次被殺,初次殺人,即便他是很厲害的早熟皇子,可依然被震駭地心神大亂。

不知道坐了多久,十二歲的李承平終於醒過神來,有些困難地爬了起來,看著身邊的兩具屍體,眼中流露出小孩子本不應有的復雜情緒,這抹情緒由恐懼、無措、難過、一絲絲興奮……漸漸轉成了平靜與憤怒。

平靜的憤怒。

是誰想殺自己?李承平不知道,但清楚與自己那些哥哥們脫離不了關系。他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然後握緊了手邊的匕,用力地刺了下去。

一刀兩刀三刀,他麻木而機械地將匕刺入旁邊太監的屍體,刺出無數鮮血,鮮血最後濺成黑血。

他恨這些人,所以他要讓對方死地透徹,當然,他會很小心地不會讓這些血毒沾到自己的身上。

又過了一會兒,他止住了害怕的哭泣,扶著廊柱站起身來,看著辰廊這清幽空曠的長道,嘴唇微微抖,然後高聲喊了起來。

辰廊的盡頭是冷宮,冷宮里總是有宮女的。

「母親,我不想讓你去冷宮住。」

初秋的天氣並不涼,含光殿的後方一處廂房內,三皇子卻緊緊裹著一大床被子,看著在身邊含淚望著自己地宜貴嬪,壓低著聲音,用一種堅強而寒冽地語氣說道:「我不想死。你也不能死。」

宜貴嬪雙眼通紅,緊緊地抱著他。

先前冷宮那邊來報消息,眾人才知道,原來三皇子竟然偷偷溜出了含光殿,而且竟然在深宮之中遇到了刺客!太後大怒之下,吩咐內宮加強防御,大抓刺客不說,更是將含光殿里的太監宮女一通怒責。便是連宜貴嬪也沒有放過。

太後先前在昏迷不醒地三皇子床邊呆了少陣,直到先前才離開。

而當太後一離開,李承平便醒了過來,顫抖著聲音對自己母親說了這句話。很明顯,在太後面前地昏迷是裝出來的,這位三皇子只是對於太後有暗中的隱懼,不想直面自己的祖母。

「不要擔心……」宜貴嬪抱著自己的兒子,余驚未去。顫著聲音說道:「在含光殿里,有太後老祖宗看著,他們不敢再亂來了。」

李承平的臉色陰沉了一下,知道母親只是在安慰自己,但沒有說什么話。宜貴嬪低頭看著自己的兒子。欲言又止,終究還是沒忍住,輕聲問道:「那兩個太監……是怎么死的?他們是誰地人?」

「我不知道。」李承平沒有交代那把匕的事情,在呼救的同時。他已經把那把匕藏在了辰廊旁的樹木。他眼中透著一絲驚恐,看著母親說道:「忽然間就死了……我也不知道是誰想殺我。」

宜貴嬪沉默了下來,看了一眼四周,現人多嘴雜,很多太監宮女正在廂房之外伺候著,確實不方便說太多東西,訥訥然地住了嘴。

自從知道了陛下遇刺的消息後,她和三皇子便等若是被軟禁在含光殿中。並不是很清楚外間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知道范閑已經被打成欽犯,范家柳家都在內廷的控制之中,太後看自己的眼神越來越冷淡了。

今日看著這宮殿,宜貴嬪感覺到了一股透骨的冷,她在心里想著:「這含光殿也不見得如何安全。」

便在此時,一位中年婦人從屋外走了進來,正是大皇子地生母寧才人。宜貴嬪趕緊站起施了一禮。二位做母親的對視一眼。說不盡的唏噓。

太子也來看望過了。好生寬慰了自己的弟弟幾句,並且保證一定會找出真凶是誰。這番話說的極有誠意。奈何宜貴嬪卻總是聽不進耳去。直到最後夜漸至,人漸離,屋中漸靜,宜貴嬪才望著藏在被子里地兒子,幽幽說道:「如果不是太子,會是誰呢?」

三皇子被刺身死,對於此時京都各方勢力來說,誰最有利?宜貴嬪不自主地想到一個人的名字,卻是不敢說出口來。

李承平看著自己母親若有所思的神情,心頭一凜,知道母親在懷疑誰,堅定地搖了搖頭,說道:「不是老師。」

是的,宜貴嬪在懷疑范閑,因為如今地朝中有一大批文臣是堅決站在范閑身邊,用的便是所謂遺詔和大義的名份打擊太子,如果三皇子真的死在皇宮之中,太子無論如何也洗不清自己的罪名,在言論上更要落於下風,而且……

如果范閑真有把握斗倒太子,那還留著老三做什么?宜貴嬪看著自己的兒子,幽幽說道:「他雖然是你老師,但畢竟不是你的親表哥。」

「他是我親哥。」三皇子咬著嘴唇說道。

宜貴嬪嘆了口氣:「在這皇家之中,哪里有什么兄弟師徒情誼?你先前沒有對太後和太子說,那兩名太監用了信物,才將你騙到辰廊去……如果不是你老師的人,手中怎么可能有信物?」

信物其實很簡單,只是江南杭州西湖邊彭氏庄園里……三皇子最喜歡地一本書中的某一頁。

李承平低著頭:「我不會懷疑師傅……而且我相信他的能力,如果他真的要殺我,來讓宮中再亂一陣,不會用到信物,這都是容易出破綻的地方。而師傅……從來不會露出這么多破綻。」

宜貴嬪強顏一笑,沒有再說什么,從情感上,從現在的危急狀況上看,她也願意相信兒子對范閑的判斷,因為除了范閑,她們母子倆已經沒有任何憑恃。

「是的……可是不知道小范大人什么時候能把我們救出去。」宜貴嬪在心頭想著。如果范閑真地把太子逼到了退無可退之境,太子也只有冒天下之大為韙,以血腥地手段來壓服群臣之心,而到那時,只怕自己母子也再也沒有活路。

含光殿前殿,所有地人都沉默著,整座宮殿籠罩在一股壓抑緊張地氣氛之中。太子和皇後分坐在太後身旁,輕輕替老人家捶著背。這一對母子的情況要比宜貴嬪母子輕松許多,可他們也清楚,拳頭下這位老婦人一定不能出問題。

「姑母。」皇後看了太後一眼,畏怯說道:「老三那孩子命大福大……」她又看了一眼,「……居然這樣也能活下來,看來范閑那個逆賊還真教了他不少東西。」

太子眉頭一皺,看見祖母太陽穴處的皮膚微微一綳,知道母親這句話愚蠢地讓太後動怒。冷哼一聲說道:「弟弟活著便好,其余的事情暫不要論。」

太後強行呼吸了幾次,壓下了心頭的怒意,溫和地拍了拍太子的手背,心想皇家這么多子孫當中。大概也只有太子才真正了解自己想的是什么。一念及此,太後愈覺得自己地選擇沒有錯,慶國,確實需要一個像太子這般懂得孝悌的孩子來掌管。

「你們都出去吧。」太後咳了兩聲。精神格外疲倦,揮了揮手,所有服侍的太監宮女老嬤嬤都領命而去,即便有些不甘的皇後也被趕出宮去,整個殿內只剩下她與太子兩個人。

太後轉過身來,用有些無神的雙眼看著太子,牽著太子的手,幽幽說道:「我就是不願你們兄弟相殘。所以才會撐著這身體,看著這一切,你能明白這一點,我很欣慰。」

太子沒有應話,只是嘆了口氣,不知道是不是想到了范閑這個兄弟。

太後的眼神頓時冷了起來,似乎看穿了太子的內心:「身為帝王,則需要當斷則斷。當寬則寬……至於范閑。此人乃是謀刺你父皇地萬惡之賊,他姓范又不是姓李。想這么多做什么?」

太子低頭受教:「孩兒明白,有些人是不能放過的。」

「只可惜還是沒有抓到他。」太後緩緩閉上眼睛,說道:「舒蕪一干大臣現今是押在何處?」

「壓在刑部大牢里。」太子苦笑了一聲:「如今自然是不好放到監察院的天牢中,只是……這些大臣不知為何,竟是受了范閑蒙蔽,如此糊塗不堪,竟是不肯服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