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聆鍾(1 / 2)

慶余年 貓膩 2490 字 2020-07-29

</br>第一百七十一章聆鍾

范閑降臨到這個世界後,從還是個小嬰兒的形態時,便開始學習據說是母親留給自己的無名功訣,那是一本黃色頁面的薄書,功訣共分上下兩冊,五竹曾經對他說過,上冊謂之霸道,那下冊呢?

也只有五竹這樣不負責任的男保姆,才會如此隨意地將這本凶險的功訣擁在一名嬰兒的身邊,也只有范閑這種怪物,才會連跑還不會跑時,就開始練習。

范閑午睡,再午睡,十六年的午睡,便是十六年的靜修,因為貪生懼死,故而毅力驚人,哪怕入京之後,修行仍然未曾稍有懈怠。二十年的努力修練,他對上下兩卷的無名功訣已經熟到不能再熟,從三歲的時候便已經不再看書,全部深深地烙印在腦海之中。

十二歲那年,經五竹一棍擊頂,破了霸道功訣關口,再經由後續若干年內的生死廝殺,懸空廟後京都巷中的經脈盡碎,江南行中與海棠互相參核,用天一道自然心法療傷,進而大成,他對於霸道真氣的掌控已經到了一個近平完美的境界。

如今的他是世上最年輕的幾名九品高手之一,但他知道,自己並不是海棠和王十三郎那種天才,自己只是體內的經脈與眾有些不同,而且為之付出了別人不可能付出的時間和精力。天道酬勤,范閑便勝在勤之一字。

然而他對於無名功訣地下半冊依然沒有什么辦法,因為下半冊的真氣錘練法門,還有運行軌跡,顯得是那樣的怪異,且不說天下的正常人,就連他這個經脈粗壯,與眾不同的小怪物。也根本沒有辦法入手。

是的,空對著一座寶山,卻是連上山的道路也找不到,因為山上的清光在吸引著他,然而要登山,卻要被迫把這座挖掉,誰能做到?

如果說霸道真氣需要宏廣地經脈以為支撐,那么下半冊需要的則更為恐怖。每每范閑在修行毫無進展。無比失望之余,偶爾會想到,除非整個人體內沒有經脈,或者換個說法——一個人體內經脈盡通,散於王腑四肢之間。才可能修行下半卷。

很多年了,范閑一直困擾在這個問題當中,沒有辦法找到任何突破的可能性,五竹叔沒有練過真氣。江南時偶爾與海棠隱晦說過幾句,海棠卻只是一昧搖頭,因為這種真氣法門,需要一個沒有經脈的人,很明顯是個笑話。

一個沒有經脈的人,毫無疑問是個死人,所以這一年間,范閑漸漸淡了修行無名功訣下半卷的念頭。如果不是五竹叔很多年前說過,有人曾經練成過這份功訣,只怕范閑會認為下半卷前賢們用來害人的恐怖頑笑。

然而,今天范閑卻在含光殿的帷帳之外,清清楚楚,無比震驚地感受到了那種境界,那種自己從來沒有到達過,甚至見識過地境界。從帷帳後方滲出來。襲入自己的心中。

如果霸道真氣是一把開山斧,那帷幄之中的氣息則像是天神手持的電刃。氣息更為純正精湛,中庸平和,堂堂正正,倏乎其來,漫於天地之間,令人頓生膜拜之感。

范閑知道自己不會認錯,因為此等氣息,與自己體內的霸道真氣絕對來自一源,只是境界高了幾個層次——當一個上下求索十余年,苦苦冥思不得其解地境界,驟然出現在自己的眼前,他的身體整個僵硬了起來,陷入了某種不可細察的激動之中。

激動之余,他甚至感到了一絲害怕。

皇帝陛下掀開帷幕走了出來,看了眾人一眼,輕聲說道:「太後累了,你們去宮外候著。」

眾人不知陛下要交代什么,躬身接旨,唯有范閑依舊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半低著頭,看著陛下地龍袍呆。

皇帝的唇角微翹,笑了笑,知道自己這個兒子察覺到了什么,那一指的風情,若不是這個自幼練習霸道功訣的小子,旁人哪里能夠有如此深的體會,如此強的震撼。

范閑此時的怔怔模樣其實倒是有大半是扮出來的,但他知道在陛下地面前,不可能把心中的驚駭掩藏的一干二凈,干脆放開心防,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腦中的想法。

陛下是大宗師,陛下練了下半卷,范閑知道陛下知道自己能知道,所以就要展現出自己的震驚與惶恐。

皇帝看著他,半晌後緩緩說道:「你去東宮等著朕,有什么話稍後再說。」

范閑吞了一口口水,微澀一笑,行了一禮後退出了含光殿。殿內此時重復幽靜,除了躺在床上不能出一言一語,已經到了生命末端的太後,還有靜靜坐在床邊的皇帝陛下。

皇帝沉默坐在太後身旁,手掌里輕輕握著她的手,低頭想著先前那一幕,那孩兒應該知道,也猜到了。這些事情皇帝本來就不准備繼續瞞著范閑,畢竟大東山一役之後,繼續地隱瞞沒有什么必要,而且除了范閑之外,應該也沒有誰能查覺到皇帝所修功訣地特殊。

想著范閑先前震驚的表情,皇帝地面色柔和起來,暗想這些年來也苦了他,總要對他有所補償才是,只是關於這功訣,只怕自己想補償,范閑也沒有辦法接受。

又看了一眼太後,皇帝的面色有些黯淡,正如范閑所猜測。大宗師也沒有辦法察覺老人體內最細微的變化,費介鄭重交付的壓箱葯物,果然有其自身的奇妙。

皇帝就這樣坐在床邊,不知道在想什么,許久之後,他忽然開口柔聲說道:「母親,兒子還有很多話想要講給您聽,還有很多榮光想要與您分享……」

他的手輕輕握著太後的手。身體並不如何挺拔,反而有些瑟縮,任是世上最無情之人,看著自己地親生母親就此漸漸離開人世,心中只怕都會有幾分不安與悲哀。

淡淡的帷紗在初秋的含光殿內飄盪著,皇帝的臉色越來越白,握著太後的手越來越緊,大量的純和王道真氣。不停地往太後的體內灌注著。

也許是大宗師的境界,真能減緩死亡到來地步伐,也許是任何一個人在臨死的時候,都會有回光返照的剎那,太後的眼簾微微一顫。眼球轉動了一絲,似乎將要睜開眼睛醒來,卻始終……未能睜開眼睛。

皇帝知道這是母親最後能聽到聲音的時光,身子感到一陣寒冷。規規矩矩地跪在了床邊,雙手捧著母親蒼老的手,將嘴唇湊到太後的耳邊,說道:「母親,孩兒沒有令您失望,苦荷和四顧劍都死了,這天下,終究將是大慶的天下……」

皇帝像個孩子一樣。親切地不舍地在太後地耳邊述說著生了什么,甚至將自己是大宗師的秘密,也說了出來,就像樂滋滋地小孩子告訴自己的母親,自己今天的考試得了一個滿分。

因為他知道母後只有極短的時間,他想讓她走地更快樂一些。

然而在臨終告別的最後,一向東山崩於前的皇帝,臉色忽然變得有些沉重。似乎在思考某些很重要的問題。斟酌許久後,他終於下定了決心。在太後地耳邊開口說道:「母後,二十年前,朕聽了你,二十年後,朕決定聽自己的……安之,是個不錯的孩子。」

生息漸漸熄滅、垂老的身體像木頭一般無力的太後,不知道有沒有聽到這句話,聽明白了這句話里所蘊藏的驚天消息,但是老太後的身體忽然僵硬了起來。

皇帝一皺眉頭,轉眼望著母親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