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議親議功(1 / 2)

慶余年 貓膩 4003 字 2020-07-29

</br>第五十三章議親議功

慶國京都三年前一場宮亂,宮里的主子們死了一大批,宮里的關系反而卻變得簡單起來,整體氣氛也變得肅淡而直接許多。皇後死了,陛下看樣子沒有重新立後的念頭,太後死了,再也沒有一個老太婆坐在高高的地位盯著那些妃子。淑貴妃很漠然地接受了親生兒子死亡的結果,只是在冷清的宮中吃齋禮天,陛下沒有把她打入冷宮,已經算是格外仁慈開恩。

如今的皇宮,說話最有力量的女人,自然是三皇子的生母宜貴嬪,以及大皇子的生母,寧妃,這二位娘娘在宮變中都是被傷害的一方,在戰斗里結下了流血的情誼,相協著處理宮中的事宜,倒算是和諧無比。

至於最能影響後宮氣氛的傳位一事,在眼下也不可能惹出什么大的問題。雖然陛下還沒有另立太子,但明眼人都知道,將來最有可能接掌慶國江山的皇子,自然是三皇子李承平。

雖然這位三皇子年紀尚幼,只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但是唯一能夠威脅到他地位的兩位「兄長」,大皇子人所皆知,對於皇位沒有絲毫窺探之心,而且他身上一半東夷城女奴的血脈,也讓他在繼位這件事情上,有天然的困難。

還有一個潛在的競爭對手,自然就是范閑。但是小范大人畢竟只是一個私生子,而且他是三皇子的先生,最關鍵的是,看這么些年來的動靜,小范大人對那把椅子根本沒有絲毫興趣。

當然,至於在大臣和宮里娘娘們的眼中,范閑究竟有沒有興趣,這還是一個值得好生揣摩的問題。但至少在眼下,三皇子的道路是光明的。身旁地助力是實在的,整個慶國日後的軌跡是清晰的,所以皇宮里的氣氛是良好的,團結的小會天天在召開,每個人的精氣神都透著股奮向上地味道。

范閑一路兼程,回到京都的時候已是天暮,待進入深宮之後,整個天都黑了起來。他坐在御書房內。摸了摸在輕輕響鼓的肚子,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心想先前應該去新風館整點兒接堂包子再進宮的。

這只是一個很美妙的想法,他身負陛下重任,既然是回京稟報差事,哪里敢在宮外逗留。正暗自惱火之時,忽然瞧著兩個小太監端著個食盒走進了御書房。

陛下這時候不知在何處宮中用晚膳,即使內廷通知他范閑回了京。這一時也趕不過來。范閑怔怔地看著食盒里的物事,笑了笑,說道:「知道我沒吃飯?」

姚太監一般隨侍在陛下的身旁,今日留在御書房外當值的太監頭子,也是范閑地老熟人。正是那位在宮變事中立下大功的戴公公。

戴公公眉開眼笑看著范閑,說道:「小公爺心急國事,想必是誤了飯點,先揀些點心墊墊。陛下這時候在後宮用膳,便是想賞您一碗魚子兒飯,也怕來不及不是。」

范閑也不客氣,對著食盒里的東西開始動攻勢。身為一名臣子,當皇帝陛下不在的時候,就已經坐進了御書房中,這本來就是殺頭的罪過,在御書房里不請旨而用餐。更是大不敬地事情。只不過他早就得了特旨,所以坐的安穩,吃的放心。

戴公公在一旁笑著心想,小范大人終究不是一般臣子啊,旋即想到最近在天下傳的沸沸揚揚之事,戴公公地心頭又是一熱,小范大人替慶國立下不世之功業,也不知道陛下究竟會怎樣賞他。之所以這位太監頭子會熱的燙將起來。全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前程一大半在陛下手里,還有一小半則是完全和小范大人聯系在了一起。

他這生在宮里一直順風順水。直到范閑出現之後,他才開始倒霉,開始復起,因為在京都叛亂事中,他出了大力,所以如今已經成了副領太監,身份地位比當初在淑貴妃宮中時,更要尊貴無比。

戴公公偶爾會滿懷後怕的想到,如果自己一直在淑貴妃宮里當值,如今只怕已經成了冷宮里的一員,甚至是早已經死了。想到此節,他不禁用眼角的余光往後瞥了瞥,如今跟著自己的這個小太監,當初也是御書房里的紅人,只可惜後來在東宮里服侍主子,雖然沒有犯什么事兒,但地位卻已經是一落千丈。

范閑放下了筷子,和戴公公溫和地說了幾句話,這才將目光緩緩地轉向了他地後方,看著那個愈沉穩,然而臉上的青春痘依然清晰無比的年輕太監,平靜說道:「你居然還沒有死,有些出乎本官意料。」

洪竹滿臉恭謹,向范閑行了一禮,回話道:「回小公爺的話,奴才得蒙聖恩,年前才從冷宮里出來。」

「日後記得服侍陛下用心些。」范閑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話,便住了嘴。

戴公公瞧出他的情緒有些不高,隨意奉承了兩句,便領著洪竹離開了御書房,心里想著,宮里一直有傳聞說這位小洪公公與小范大人不對眼,當年就是小范大人把這小家伙踢到了東宮,今日看來,果然如此。

他的心里不禁冷笑了三聲,暗想洪竹此人,當年即便有洪老公公照看著,依然敵不過小公爺從宮外伸過來的手,如今洪老公公已然身亡,洪竹在宮里的位置可就尷尬地厲害了。

戴公公卻完全沒有注意到,在自己離開御書房地時候,范閑和洪竹對視一眼,眼中頗有互相關切之色,然後輕輕地,不易為人察覺地點了點頭。

御書房內一片安靜,范閑沉默地梳理著腦中的思緒,洪竹從冷宮里出來是理所當然之事,這小子一直很討宮里貴人們地歡喜,叛亂一事中,明面上洪竹根本毫不知情,起用本就是理所當然。當然,在這件事情里,范閑也是繞了許多彎,給洪竹出了些氣力。

至於三年間的彼此糾葛,范閑已經不再去想了,至少這位小太監幫過自己太多,從情份上講,總是自己欠對方。而不是對方欠自己。

正這般想著,御書房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隱隱有燈火從玻璃窗的那頭,照亮了黑夜,往著這邊飄了過來。

范閑趕緊收回伸懶腰的雙臂,站了起來迎接陛下。

御書房地門被推開,一身明黃單衣的慶國皇帝陛下大步走入,微顯清瘦的面頰上一片平靜。只有兩鬢里的白透露著他的真實年齡與這些年耗損太多的心神。

一眾服侍的太監沒有入門,姚太監極為聰慧地後方將御書房的門緊緊地關上,整個御書房內就只剩下皇帝與范閑二人。

皇帝很自在地坐到了軟榻上,雙手揉著膝蓋,眼睛看著范閑。忽然哈哈笑了起來。

范閑被這串笑聲弄地一頭霧水,有些尷尬地站在原地。

皇帝搖了搖頭,說道:「你很好。」

既然是很好,為什么要搖頭?范閑苦笑了一聲。將身旁由院里准備好的密奏匣子取了出來,放到了軟榻之中的矮幾上。

皇帝打開匣子,認真地看了起來。這匣子里面全部是此次南慶與東夷城談判的初步結果,以及監察院分析的東夷城底線,以及東夷城方面貢上來的疆域圖以及人丁財政分配的細致情況。

東夷城的事情,早已震驚整個天下,負責談判地使團,包括范閑自己。和京都皇宮都保持著每天一次的談判細節交流,皇帝對於談判的細節很清楚,但畢竟兩地相隔甚遠,真要掌握第一手情況,還確實需要范閑回京一趟,做一次面稟。

皇帝緩緩地放下手中的宗卷,站起身來,走到了御書房的一面牆上。拉開牆上掛著地簾子。

簾下是一大張全天下的地圖。上面將各郡路描的清清楚楚,甚至是東面南面的海岸線。也畫地極為細致。這塊地圖,不僅包括了慶國的疆域,也包括了北齊和東夷城的國土。

范閑第一次真正進入御書房議事時,和那些尚書大學士們坐在一處,便曾經見過這張地圖,知道慶國君臣對於拓邊的無上熱情。只不過當時皇帝的身邊還有三位皇子,如今卻已經不見了兩個。

皇帝穩定的手掌在地圖上移動著,御書房內的光線雖然明亮,但畢竟不是手術室里的無影燈。他那只手掌移到地圖上地何處,何處便是一片陰暗,就像是黑色的箭頭,蘊含著無數的威權,代表著數十萬的軍隊,殺意十足。

那只手掌落到了東夷城及四邊諸侯國的上方,輕輕地拍了拍。皇帝未曾轉過頭來,平靜說道:「不費一兵一卒,朕便擁有此地,范閑,你說朕該如何賞你?」

「談判還未結束,劍廬內部還有紛爭,那些諸侯國的王公只怕還要反水,最關鍵的是駐兵一事,不知道將來會不會引起東夷城的反彈。」

范閑笑著應道,他能看出來,雖然皇帝此時一臉平靜,但內心深處地喜悅卻是掩之不住,這位一心想一統天下,建立萬代朽功業地帝王,花了數十年的時間,終於清除了苦荷和四顧劍這兩大對手,邁上了萬里征程地第一步,那種愉悅是怎樣也偽裝不了的。

「四顧劍怎么樣了?」皇帝轉過身來,笑了笑,沒有繼續提賞賜的問題,轉而問了一個他最關心的事情。

「全身癱瘓,三個月內必死無疑。」范閑答的極快,沒有一點拖泥帶水。

皇帝沉思片刻後輕聲嘆道:「都要死了,只不過朕還真是佩服這個痴劍,挨了流雲世叔一記散手,又被朕擊了一拳,居然還能活這么久,此人的肉身力量,果然是我們幾人中最強大的一個。」

這話自然是把五竹排除在外。

范閑眼珠微動,輕聲說道:「也幸虧四顧劍沒有死,只有他才能壓制住劍廬里那些強者,如果不是他點了頭,這次談判只怕不可能成功。」

皇帝笑了笑,沒有說什么,他對於自己的這個兒子也一直有些看不明白。這句話是在為四顧劍說好話?為一位將死的大宗師說好話,有何意義?

范閑想了想後,又說道:「依臣看來,此次談判,只怕要談到明年,到那時四顧劍早已經死了,不過他既然定下了調子,傳諸四野。想必劍廬里的弟子們不敢違逆。」

「王十三郎會接任劍廬的主人嗎?」皇帝忽然開口問道,對於這位帝王而言,范閑與王十三郎的私交如何,他根本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日後要真正地控制住東夷城的疆土,劍廬的主人,必須是一個可以控制的人。

而那個叫做王十三郎的劍廬幼徒。與南慶之間的糾葛極深,不論他的能力如何,先是一個能夠控制的人。

范閑地心頭一緊,頭腦快地轉動著,說道:「開廬儀式被延後了一個月。沒有人說什么。但是四顧劍究竟准備把劍廬交給誰,臣還沒有打聽出來。」

「不用打聽。」皇帝的臉色沉了下來,「若東夷城真心歸順,劍廬的主人。必須由朕任命,不論四顧劍選了誰,朕不點頭印璽,便是不成。」

范閑嘴唇微微苦,他本來擔心的是四顧劍強行挑明影子的身份,讓他成為劍廬的第二代主人,如今看來應該擔心的卻是別的問題,陛下這個做法。很有些像當年冊封喇嘛頭目地做派。

不過細細想來也對,即便慶國日後往東夷城派駐官員,派駐軍隊,可是在東夷城居民的心中,真正主事的還是劍廬子弟,這一點在兩國間的協議里也應該寫明,慶國在五十年內,不會對東夷城的格局做大地改動。

如果慶國連名義上的任免權都沒有。東夷城也算什么歸順?

「這一點。臣回東夷之後,便向對方言明。」范閑沒有再多考慮。很直接地應了下來。

「只要劍廬低了頭,其余的什么小國商行,根本不用考慮。」皇帝眯著眼睛說道:「四顧劍如果夠聰明,臨死前就不會再搞出些什么,如果他真是個白痴,朕自然會給他一個深刻的教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