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滿身風雨,我從海上來(二)(1 / 2)

慶余年 貓膩 2115 字 2020-07-29

</br>第七十三章滿身風雨,我從海上來(二)

夜已經深了,范閑一個人站在劍坑的旁邊,看著坑里那些密密麻麻,有如稻谷,又有如直刺天穹樹尖的劍呆,他此時站的位置,正好是先前王十三郎站的位置。其實在里間與四顧劍進行最後對話的時候,他就隱隱約約聽見了十三郎無聲的哭泣聲,哭泣無聲,其實還是有聲。

當時的劍廬深處沒有旁的人,四顧劍與范閑談論的問題太過要緊,連劍童都被遠遠地驅到了遠方,只留下十三郎守在屋外。范閑明白,四顧劍以此來表達他的態度,他信任自己的關門幼徒,范閑也信任十三,東夷城的將來如何,要看十三郎和范閑之間的配合,而四顧劍想讓十三郎從這次對話之中,了解更多的東西,范閑也希望十三郎能夠從自己口述的霸道功訣中,領悟不一樣的東西。

這是一次悄無聲息,彼此默契於心的互相參詳,只是王十三郎其時陷入黯然情緒不可自拔,也不知道究竟聽進去了多少,領悟了多少。

劍廬弟子沉默地魚貫而入屋內,范閑自然不會再進去,他不會自大到以為四顧劍真的會因為母親的關系,這幾面之緣,就把自己當成世界上最重要最親近的年輕人,願意臨死前還和一個慶臣呆在一塊。

大宗師臨死的時候,當然願意和自己一手培養出來的十三位弟子呆在一起。

此時四顧劍應該是在屋內交待後事,這些後事里有許多是和范閑有關,或者說是東夷城必須配合范閑的事宜,范閑不方便偷聽,嘆了一口氣,邁步向著劍廬外面走去。

不知道四顧劍的遺命能不能壓制住雲之瀾的反彈,范閑也沒有辦法去確定這件事情。

走出劍廬門外。監察院的下屬以及東夷城方面的禮事官員迎了上來,面色各自不同沉重。范閑搖了搖頭,然後在眾人的陪伴下,向著山居上行去。

自己在等什么?等著一代強人地殞落,等著一位大宗師離開這個世界時,天上劃落的一顆流星?范閑坐在椅上,撐頜靜思,劍廬四周蟲鳴漸起。蛙鳴已生,清風明月,遠處海風微濕微咸,吹的月影都模糊起來。

此時他坐在山居臨崖處的園畔,隔著那道石門,看著不遠處腳下的草廬建築,任由月光照拂在自己的身上,平添幾分與時令不合的寒意。草廬深處的淡淡燈光一直亮著。似乎是要永遠地亮下去,臨死的四顧劍應該還在和自己的弟子們做著最後的交代,不知道這時候廬內會不會有什么爭執,有什么異動。

劍廬十三子,對於四顧劍的崇拜自內心。想必沒有人會敢欺師滅祖,但是雲之瀾呢?

范閑眯著眼睛看著草深處的淡淡燈光,忽然抬頭看了一眼月亮,看著在天上劃過一個長長軌跡的月痕。才現自己在山居上枯坐靜待,已經過去了好幾個時辰,夜已經深沉到再也拉不回來的時刻。

待他回時,只見山居半腰地花圃內,風動花瓣,一個影子順著月亮映照的角度,悄無聲息地來到了自己的身邊。

范閑輕聲問道:「傷好了?為什么不在江南呆著,非要回來?」

影子站在石門的影子里。眼睛漠然地望著山下的草廬,說道:「沒有人知道我回來。」

范閑一直擔心皇帝陛下會因為影子與四顧劍地關系,對陳萍萍生出疑心和殺意,所以強行把影子送回了江南,沒有想到對方此時又突然出現在了東夷城。不需要過多的思忖,范閑便清楚影子此行來是為何,嘆息說道:「現在還恨他嗎?」

影子沉默片刻後說道:「恨。不過當劍刺入他胸中時,恨意已經渲泄了許多。」

「只是有些事情我始終想不明白。」影子看著草廬里淡淡的燈光。說道:「就算當年父親對他淡薄。母親對他苛厲,府內所有人折辱於他。可畢竟是他的親人,為什么他都要殺了?我呢?我是府里唯一一個視他為兄長地人,他為什么要連我都殺?」

范閑望著他說道:「你沒有死,不是嗎?」

影子身軀微微一震,很明顯他的傷勢並沒有痊愈,體內的傷勢讓他的心神不如全盛時那般強悍。

「他要死了。」

「人都是要死的。」范閑坐在石門下,輕輕拍打著粗糙的石面,說道:「你這位大兄能夠活這么久,已經令人驚駭莫名。」

草劍廬深處的燈光極暗,似乎隨時都有可能熄滅。瘦弱的四顧劍已經從被子里坐了起來,洗了一次臉,重新梳理了一次頭,冷漠地面容上,重新浮起了一股令人不敢直視的威勢。

劍廬徒雲之瀾扶著師尊的臂膀,助他在床上坐好,王十三郎將水盆端到室外,將污水傾入了聖地劍坑之中,然後回屋,幫助大師兄將師尊扶住。劍廬十三子,除了四顧劍身邊的徒幼徒之外,其余的十一個徒弟,全部跪在塌前,面露戚容,有的眼角偶現濕痕。

四顧劍用清湛而冷漠的目光盯了老三老四一眼,沒有專門交代他們那件事情,輕聲問道:「我先前說的話,可記住了?」

劍廬弟子叩相應:「謹遵師尊之命。」

東夷城地後事便這樣定了下來,雖然劍廬弟子們從這幾個月里地動靜,早已經猜測出了師尊的心意,但是都沒有想到,師尊居然會對范閑投注於如此大地賭注,如此全面的支持。只是此時眾弟子心頭迷惘有之,悲傷有之,恐懼有之,卻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在師尊的面前,提出任何反對意見。

甚至連雲之瀾都一直保持著沉默。

四顧劍說話的度越來越平緩,臉上的情緒越來越淡,越來越像沒有受傷的。那個喜怒無常不露於外的大宗師。雲之瀾在一旁扶著師傅,心里空無一片,知道這是回光返照,一股難以抑止的悲傷感覺開始彌漫在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