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在京都 第五十九章 言辭若香(1 / 2)

慶余年 貓膩 2027 字 2020-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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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濕的氣味混著鮮血的腥氣,在甬道盡頭的囚室外開始發酵,一對月前還在床上假意恩愛的男女,早已調換了彼此的角色。范閑看著這個女子凄慘的模樣,微微皺眉,當初還以為自己會像明清小說里寫的那樣,會與這個女子來上一段妙事,又或者像白樂天一樣將她領回家去,誰知道故事根本尚未開始,便已經草草結束。不過這沒有什么好嘆惜的,既然對方要殺死自己,如果此時還像費介老師當年說過的一樣,投予多余的同情心,實際上是對自己以及身邊人的極大的不負責任。

迎著那兩道怨毒的目光,范閑很溫柔平靜地解釋道:「我認為性命這種東西,能自己掌握就自己掌握,所以才將毒葯給你,你應該知道你死對於我沒有什么好處,所以不需要用這種目光望著我,我依然憐惜你,但並不會心生內疚。我的三名護衛的頭顱被你們的人拍成了爛西瓜。誰會為他們的死感到內疚?」

他擺擺手:「也許你不相信,我曾經很恨這個老天,自認為一輩子都在做好事,最後卻得了個最凄慘的結局,如果恨有用的話,這老天估計早就被我恨出了幾百萬個窟窿,所以我後來明白了,在你還有能力掌握自己身體的時候,必須感到慶幸自己還有日子可以過。」

司理理依然沉默不語,只是將自己滿是傷口的雙手輕輕地抬起,不讓它們與粗糙的茅草接觸。

「司姑娘,想開些吧,這個世界上什么都沒有自己性命重要。」范閑平靜說道:「你是慶國人,卻為北齊賣命,能夠舍棄如此多,想來應該不是為了金錢,而是為了報仇之類的原因,我不知道京都那些關於你的傳聞是不是真的,但是如果你想做些什么事情,就必須要保證自己活著,而你這時候想活下去,就必須付出一定的代價。」

司理理猛地抬起頭來,眼睛里的光芒雖然黯淡,卻像是墳塋中的冥火,始終不肯熄滅,許久之後,她才咬牙說道:「你怎么保證我能活著?」

范閑精神一振,半蹲了下來,說道:「你今天剛到京都,我就能到天牢里來審你,你應該能猜到我在監察院里的地位。」

司理理無力地搖搖頭:「你認為我會相信你嗎?」

「這和相信無關。」范閑溫柔說道:「這本來就是賭博,只不過現在你比較被動,因為在生與死之間,你沒有選擇的余地。」

司理理眼光有些無助地游移著,似乎有些心動。她轉過臉來,看著范閑那張干凈漂亮的臉,不知為何,卻想到了那日深夜里花舫之上的二人交纏,一股毫無道理的恨意涌上她的心頭,她像瘋子一樣地撲了上來,一口唾沫往范閑的臉上吐去。

范閑側身避開,十分詫異,明明這個女子眼看著心防便要松動,怎么忽然間又變了一副面孔?他哪里知道,不論前世今生,不論何種職業,這女人的心思總是如海底細針,山間走砂般難以觸碰,難以捉摸。

范閑略感煩燥,清如初柳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臉色不停變幻,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想到昨天夜里那名參將自殺,再想到梧州那位恐怕也已經死了,就知道對方下手狠且快速——如果自己想要抓住真正想對付自己的人,似乎只有司理理的嘴,如果口供出的太晚,只怕與司理理聯系的人也會死去,或者離去。而用刑似乎在短時間內不足以令這個北齊女諜的神經崩潰,可惜如今范閑需要的便是時間,不然即便熬上幾日又怕什么?

看模樣從她的嘴里問不出來什么。范閑似乎有些失望,從柵欄前站起身來,好像是要准備與王啟年一道離開。忽然間……他深吸了一口氣,皺眉站回牢舍之前,隔著柵欄冷冷地看著這個女子。王啟年有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范閑的聲音清清淡淡地響了起來:「說出是誰做的,我以在這個世界上的祖先名義起誓,我絕對會放了你。」

回答他的是死一般的沉默,但范閑不肯死心,一雙漸趨溫柔的眼光注視著司理理的臉,注視著司理理平舉在胸前那雙血淋淋的手。

天牢里的濕氣有股發霉的味道,而橫亘在范閑與司理理之間的柵欄與時間似乎也開始發霉了,不知道過了多久,司理理依然是緊咬著下唇,沒有說話,顯然她的內心深處也在進行著某種極痛苦的掙扎。范閑扔給她的那瓶毒葯是青瓷瓶,此時在她的手下,在干草之上,安靜地躺著,似乎在散發著某種很詭異的味道。

……

……

很久之後,范閑嘆了一口氣,似乎放棄了,臨走前對司理理說了最後一句話:「你舉著雙手的一樣子……很像可愛的小狗。」

後來王啟年一直覺得范公子有些神經質,在那種局面下還能調笑敵國的探子。范閑自己卻沒有這種自覺,當時純粹是下意識里說出來的。當然,他也不知道自己這隨口一句話,馬上會造成什么效果,以後又會給自己帶來什么。

司理理聽到他說自己像可愛的小狗,微微一怔。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緊接著的卻是這位女諜的噗哧一笑,一聲失笑後,她的面色一陣變幻,不知道在想什么,只是覺著自己的精神此時無比放松,似乎這一笑之後,就卸下了所有的負擔,整個人的魂靈兒開始怯縮地躲在自己的軀殼中,小心翼翼地祈求著生存——她的身體就像泡在溫暖的熱水里,十分舒服,真切地開始懷念起生活里的美好。

所以她緩緩地抬起頭來,有些蒼白的雙唇微微翕動,說出了三個字:「吳先生。」

范閑聽的清清楚楚,是「吳先生」三個字,一愣之後回頭望向王啟年,王啟年點頭表示聽說過這個名字,他這才松了一口氣,一道淡淡的興奮涌上心頭。他伸手入柵欄,在司理理不解的目光中,從干草上拿回那個裝著毒葯的小瓷瓶,對她說了聲:「謝謝。」然後就轉身離開。

司理理似乎明白了一些什么,滿是血的雙手緊緊握住柵欄,對著離去的背影恨聲凄叫道:「不要忘記,你用祖先的名義發過誓。」

厚重的鐵門悄然無聲地關上之後,監察院大牢里回復了平靜與灰暗,這里的犯人一般關不了幾天就到地府去了,因此剩下的犯人並不是太多,所以此時甬道最深處隱隱傳來的幾聲哭泣之聲顯得十分清楚,十分凄楚。

……

……

一會兒之後,牢頭恭敬無比地推著一輛輪椅從密室里走了出來,陳萍萍正坐在輪椅上閉目養神,忽然睜眼問道:「你看我選的這個提司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