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京華江南 第九十八章 老掌櫃(1 / 2)

慶余年 貓膩 2021 字 2020-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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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主事跪在地上,臉色又紅又白,聽到葉家二字,他記起了面前這人的真實身份,那一絲隱藏了許多年的記憶緩緩升起,讓他又羞又愧又怒又懼。羞愧的情緒比較好理解,畢竟當年他不過是個在道旁乞食的小叫花兒,能夠混到如今這種地步,全因為葉家,而當年葉家小姐是怎么教育自己這些人的?

至於怒懼,則是來自於他的自然反應,一種被人剝光了衣服後的羞怒感,而想到欽差大人是葉家的後人,只怕自己腦子里知道的東西,對方也一定知道,那自己還如何能夠用那些東西要脅對方?對方將蕭主事一刀砍了,難道還砍不得自己?

「朝廷待你們不薄。」范閑看著他,一字一句說道:「不說你們三個主事,就是一般的司庫,每年俸祿甚至比京都三品官還要多,你們還有什么不滿足的!」

他的眼中閃過一絲寒意:「莫非以為內庫所產全要靠你們的腦袋,這每年兩千萬兩銀子閃了你們的眼,讓你們覺得不忿,覺得自己應該多掙一些?」

這話說到了司庫們的心底,內庫一年所產極為豐富,賣往天下諸國,為慶國帶來了巨大的利潤,雖然司庫們的待遇已是極高,但和那筆龐大的銀錢數目比較起來,他們的心里依然有些不舒服,總覺得自己這些人為朝廷掙銀子,應該分得更多才是,這才有了私下的貪贓枉法,欺壓百姓之舉。

此時聽到欽差大人如此說,眾司庫雖然不敢頂嘴,但眼眸里卻出現了便是如此的意思。

范閑冷笑一聲,很無情地撕去了他們的畫皮,淡淡嘲諷道:「可問題是……你們倚仗的東西,真的就是你們腦子里的東西嗎?」

場間一片沉默,包括官員們在內的所有人都認可這個事實,直到范閑說道:「不要忘記了,在葉家沒有出現之前,你們知道什么?你們腦子里掌握的技術是從天下掉下來的?是神廟教的?」

范閑罵道:「都給我記清楚了!這是葉家教給你們的!沒有當年的葉家小姐,你們就是些廢物,繼續刨田乞討去!葉家當年是為了什么才修了這些大工坊,我看你們統統都忘記了是當著本官的面,還想用葉家教給你們的東西來要脅本官,你們要不要臉?知不知恥?」

他身後的官員們面面相覷,雖然朝廷早就不追究葉家的事情,小范大人的身世也是漸漸為天下人知曉,可是這么光明正大地葉家葉家說著,終是……有些犯忌諱吧。

范閑此時卻顧不得這么多,一方面是怒,另一方面卻是要借這個機會,替自己正名。在這個世界上,不論做任何事情,都講究名正言順,所謂師出有名,而范閑今天痛罵司庫,刀斬人首,不論利益層面,先就道義層面已經拿了旗幟。用葉家的手藝,要脅葉家的後人,這不是忘恩負義是什么?

那名乙坊的主事終於軟了下來,跪在地上哭嚎道:「大人,小的知錯了,請大人給小的一個機會,讓小的用當年學就的技藝為朝廷出力。」

雖然這位主事痛苦地哭嚎著,但眼尖的范閑卻沒有發現他的臉上有什么淚痕,反是唇角抿的緊緊的,不由冷笑了起來,知道對方依然以為自己不會繼續殺人,還以為他腦子里的東西還有用處。

范閑輕輕擊掌,掌聲將落之時,四位半百左右的老人家,被監察院的官員們拱衛著進了工坊,這些老人不是旁人,正是由中原一帶經由澹州轉回的慶余堂掌櫃們!

監察院官員擺了四張椅子,范閑起身,面無表情卻刻意恭謹地請四位掌櫃坐下。

官員和司庫工人們都糊塗了,心想這些似乎被風一吹就倒的老家伙究竟是誰,怎么有資格與欽差大人並排坐著?那位副使馬楷雖然沒有說什么,但心里也在犯嘀咕,心想本官都站在欽差身後,這些平民好大的膽子。

范閑手指在身上的蓮衣上滑過,蘸了些冰涼的雨水,塗抹在眉心中緩緩地揉著,問道:「還認得這四位是誰嗎?」

葉家傾覆已經過去了將近二十年,內庫坊中的工人們早已不是當年那一批,甚至那些司庫們也沒有見過當年高高在上的葉家二十三位大掌櫃,所以沒有認出來這四人是何方神聖,縱有當年的老人,但隔得太遠,也是不能辯清。

倒是那名跪在地面上的乙坊主事,帶著猶疑的目光在這四人的面上緩緩掃過,又低頭想了半天,忽然間似乎想到某件事情,竟是駭的雙腿一軟,本是跪著的姿式,頓時一屁股坐到了泥水之中!

二十年未見,當年身為葉家小幫工的他,也花了好長的時間,才想起來面前坐的究竟是些什么人——葉家老掌櫃!

乙坊主事的身子顫抖了起來,他此時才知道為什么范閑竟然如此有恃無恐,為什么會逼著自己這些司庫們造反,為什么毫不在乎自己這些人腦子里記著的東西——原來他竟是帶著被軟禁京都的老掌櫃們一起來了內庫!

老掌櫃們是些什么人?他們是當年葉家小姐的第一批學生,也是葉家後來所有師傅幫工的師傅,更是如今這些內庫司庫們的祖師爺!有這樣一批老家伙在身邊,欽差大人當然不在乎工藝失傳的問題,更不用擔心什么內庫出產質量,說句實在話,這內庫當年就是這些老掌櫃們一手建起來的,怎么會沒有辦法打理?

想通了這一點,那名主事滿臉絕望,但內心深猶自存著一絲希望,將嘴一咧,在地上往范閑處掙扎著爬了一截,哭嚎著說道:「師傅,您老人家替徒弟求求情啊!」

眾人一怔,范閑也是微微一愣,當然知道這人不是在向自己求情,順著那名主事的目光望去,發現他看著的竟是七葉,不由偏頭好奇問道:「七葉,是你當年的徒弟?」

七葉沉著一張臉,盯著那名主事的臉,沙啞著聲音怨毒說道:「跟我學過幾天。」

范閑微微一笑,明白七葉的感受,葉家倒塌之後,二十三名老掌櫃被朝廷從各處抓獲,軟禁於京都之中,而他們的弟子們有的反抗而死,有的苟延殘喘,當然,這都是人們在大禍臨頭時自己的選擇,沒有誰去怪他們。但像乙坊主事這種爬至高位的人,當年的表現肯定十分惡劣。

聽到乙坊主事喊出師傅二字,一直沉默在旁的丙坊主事如遭雷擊,整個人僵在了一邊,看著坐在欽差身邊的四位老人,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那些司庫之中的葉家余人們,確認了這四人的身份,驚駭之余,又有些猶有舊念的人們紛紛站了出來,又驚又喜又懼地跪在了四位老掌櫃的面前。

「四爺。」

「十二叔,我是柱子啊。」

「見過老掌櫃的,我當年是在滁州分店打雜的伙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