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殿前歡 第三章 老丈人笑談君山會(1 / 2)

慶余年 貓膩 3504 字 2020-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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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桃愣了起來,本以為選擇梧州這個地方進行談判,范閑再如何無恥下流,總要顧忌一下林家的臉面,哪里想到,那位南慶的前任相爺,居然會和自己的女婿一樣無恥,而且……臉皮竟是厚到了這種程度。

這還有王法嗎?還有天理嗎?

「這是道德問題。」狼桃站起身來,在心里對自己說著,不希得再說范閑,拱拱手,便告辭而去。

酒樓上回復平靜,范閑吁了一口氣,抹了抹額上的汗,復又坐在了桌上。他並不感到如何緊張,至於北齊那邊來的人們,並不會讓他感到棘手,反正他是了解海棠的,那女子的脾氣便是自己也摸不清楚,即便暫離蘇州,也總是有再見的一日,所謂江湖雖遠,總有口水互津的時節。

真正讓范閑緊張不安的,其實還是狼桃先前暗罵的那些內容——這里畢竟是梧州,是林相爺的故鄉,這個州城里,與來自遠方的客人們議論著自己與另一個女子的問題,這會讓婉兒如何想?林相爺的面子往哪擱?自己怎么向家里人交待?

所以他一直避而不見狼桃,還有部分原因就是基於這種考慮。

而今天之所以來,也是因為林若甫很開誠布公地與他進行了一番交談,便是這般,他才有足夠厚的臉皮與無恥,來與狼桃議論這些事情。

……

……

北齊諸人帶著那把被擰成麻花的破劍,上了馬車往南邊去了,至於蘇州那邊會發生什么事情,范閑已經不想再去管,也沒有能力去管,只等著鄧子越他們傳些消息回來就好。他站在酒樓的欄沿邊,看著那行人的身影,盯著那個猶自氣鼓鼓的衛家小姐,唇角不由泛起一絲苦笑——自己說服不了海棠,狼桃自然也不行,只是不清楚苦荷會不會出面,朵朵只是一個願意自己掌控自己人生的清貴人物,這是很特別的一點。

旋即想回梧州城里的事情,范閑的心里不禁生出一絲歉疚來,自然是對婉兒的,思來想去,總是沒個好著手的法子,才漸漸感覺到了張無忌當年的痛並快樂,只是他清楚自己並不像張教主那般虛偽,卻比張教主要更加無恥些。

他搖搖頭,掀開前襟,讓酒樓外的風入衣,替自己清涼了一下心境,便隨著那些遠道客人的腳步下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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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來梧州並沒有大張旗鼓,但在林家的大宅里住了這么些天,消息早就已經傳到了外邊。梧州的知州早就已經備了厚禮去拜望過了,而市井里的百姓也猜到了那位姑爺客正在梧州度假。

但當范閑的馬車行於街上時,沒有任何人前來打擾,也沒有任何一位市民會喊破此事,梧州里的民眾們只是見著馬車,微微佝身,無聲地行禮。

這種帶著一絲距離感卻又發自內心的尊敬,讓范閑十分高興,也由此事清晰地看出,自己的老丈人在梧州城里究竟擁有怎樣的地位與聲望。

只是他沒有想到一點,梧州人民對他的尊敬,並不僅僅是因為林老相爺,也因為小范大人自己的名聲,梧州人很為這位姑爺感到嬌傲。

當馬車回到林宅那個大的恐怖的庄園後,范閑快馬走到後堂,那位正用手把玩著翠綠鼻煙過來的老人,第一句話就是:「做大事者,就需要臉厚心黑。」

范閑默然,自己覓了個椅子坐下,輕聲反駁道:「這和那些事情沒關系。」

這位把玩鼻煙壺的老人,自然就是歸鄉養老的關任相爺林若甫,一年的時間,這位當初慶國首屈一指的大人物便已經變成了一位鄉間的善翁般,頭發只是和軟地梳絡著,身上穿著件很舒服的單衣,腳上蹬著雙沒有後跟的半履。

只是林若甫那深陷的眼窩里卻帶著一絲疲憊與無趣,或許是脫離了朝廷里的勾心斗角,這般淡然的修養,反而讓他的精神氣魄不如當年。

林若甫聽著范閑下意識地反駁,忍不住微笑批評道:「莫非你以為這真的只是小兒女間的一件情事?」

范閑沉默少許後說道:「我不以為……本質上有什么太大區別。」

林若甫一直不停撫摩鼻煙壺的手停了下來,望著他說道:「是嗎?可是這件事情發展起來,就不僅僅是這么簡單了……如果那個女子沒有北齊聖女的身份,沒有與北齊皇室之間的關系,小兒女情事?你以為老夫會允許你成婚不足兩年,便又想這些花花心思?陛下會默許你?」

范閑明白這個道理,如果不是娶了海棠會為自己以及自己身後的那些人帶來些好處,沒有人會站在自己一邊。尤其是以林若甫的立場來說,斷沒有為自己女婿討小老婆出謀劃策的道理。

「老丈人啊……」范閑苦笑著說道:「讓我去抖狠的是你,這時候批評我的又是你,我可怎么做?」

林若甫聽著這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說道:「昨夜你說的話很對我的胃口……我不理你與那位女子間的關系如何,只要你在朝中站的愈穩,我林家也就愈穩。」

范閑點點頭,有海棠這位外界大援,自己在南慶的地位也會穩固許多。只是他在某些方面確實是很冷漠無情的人,卻依然保留了前世的某些觀念,下意識里就不希望將自己的私事,與政治方面聯系起來。

更何況,海棠不見得肯嫁給自己。

似乎猜到范閑在想什么,林若甫微笑說道:「其實你我都明白這件事情的發展,她嫁不嫁入你范家,本來就是無所謂的事情……只要她不嫁給別人便好。」

范閑再次點點頭,承認這個老狐狸的想法與自己是一致的。

「我去看看婉兒和大寶。」他站起身來,恭敬地對老丈人行了一禮。

林若甫想了會兒,溫和說道:「婉兒那里你不用擔心什么,她自幼雖然不在我的身邊,但畢竟也是在皇宮里長大的人兒,自然會明白其中的緣由。」

范閑苦笑無語,心想這位老丈人倒是坦白的狠,不過轉念一想,當年林若甫不正是與長公主生了個女兒,才有了後來的飛黃騰達?這般一想,也算是了解了。

上一輩的事情,果然比自己更王八蛋一些。

他想了想,堅持說道:「我只是去看看婉兒。」

「她與大寶還是第一次回梧州,族里的兄弟嫂子們都把他們兩個供在天上,這時候應該正在夷洞天玩耍。」林若甫似笑非笑地望著自己的女婿,「有什么房內的事情要解釋的,留到晚上吧。」

范閑惱火地撓了撓頭。

「知道當初為什么我會答應將婉兒許配給你?」

范閑雖然猜得到一點,卻依然繼續搖著那個有些發脹的頭顱。

林若甫緩緩將鼻煙壺放到桌上,說道:「陛下當初有意將婉兒指給你,還是慶歷元年二年間的事情,當時陳萍萍反對,極力反對,我便嗅出了這件事情當中有些蹊蹺。」

范閑心想,陳萍萍反對與你反對有什么關系?

林若甫解答了他的疑問:「滿朝文武之中,我所忌者,只有三人。」

「哪三人?」

「你父親一個,陳老跛子一個,還有那位秦家的老爺子。」

范閑細細一品,陳萍萍執掌監察院,可謂除了宰相之外,滿朝百官手中權力最大的人,而且手中掌著的暗處實力極強,自然是當初的林若甫所忌憚的。而秦家那位老爺子雖然年紀大了,極少上朝,但畢竟官拜樞密院正使,乃是軍中頭一號人物,超品大員,門生故舊遍及軍中,自然也要得到林若甫的重視。

只是自家那位老爺子……當初只是位戶部侍郎,怎么就讓林若甫如此看重?

林若甫沒有解釋他眼中的疑問,繼續輕聲說道:「而在這三人之中,我最佩服陳萍萍的眼光,所以當他強力反對你與晨丫頭的婚事時……而這件事情在當時看來,並沒有什么很明顯地壞處,對哪方都是如此……所以我知道他一定知道一些我沒有掌握的隱情……所以……」

老人微笑著說道:「我也反對。」

知道婉兒與大舅哥在外游玩,范閑明白去扶葡萄架的工作只能晚上去做,此時聽著丈老人的話語,知道這是准備議論朝政之事,所以干脆坐好了身子,認真傾聽著,聽到此時,不由好奇道:「那為什么後來您同意了?」

「和你說過……或許你已經忘了。」林若甫的笑容里不禁帶出了一絲滄桑,「珙兒去了,我膝下便只有大寶與晨丫頭二人,而陛下當時已經流露出了讓我去職的念頭……我在朝中若干年,奸相之名不是白來的,不知道得罪了多少人,而我的族人也因為我的庇護,在這個世上獲取了極大的利益……我去之後,誰來保護他們?誰來庇佑我的大寶?」

林若甫盯著他的雙眼,說道:「你送鼻煙壺給我的那日,我斷定你可以做到這一切,所以我應承了此事。」

那只祖母綠打造而成的精致鼻煙壺,此時正靜靜地擱在林若甫身邊的木桌之上。

范閑沉默半刻後,平靜又誠意十足說道:「您放心,只要我活著一天,就不會讓婉兒受委屈,讓大寶不快活。」

林若甫欣慰地點點頭,轉而嘆息道:「後來你的身世出來……才知道你原來是葉小姐的公子,那我還有什么好擔心的?」

這便慢慢將話題引到了范閑所需要的方向,那個一直不能宣諸於口,也無法問人的方向。

「我在朝中文臣方面……沒有什么得力的人,除了任少安。」范閑苦笑著說道:「明面上看著,我能將二皇子打的落花流水,可日後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朝廷上辯一辯……我沒有人替我說話。」

林若甫明顯是知道他的意思,卻不點明,反而笑著說道:「老舒小胡,門下中書最有權力的兩位大學士都很欣賞你……還不知足嗎?」

范閑搖頭說道:「欣賞是不能當飯吃的,真到了站隊的時候,誰能信得過誰?」

林若甫盯著范閑的眼睛,問道:「你需要一些信得過的人?」

范閑並不否認這點,嘿嘿笑了一聲,就像是一個正張著嘴,流口水,等著長輩喂食的貪心小鳥兒。

林若甫看著他這神情,忍不住呵呵笑了起來,馬上卻是笑意一斂,平靜說道:「我不會給你。」

……

……

這個回答讓范閑大為吃驚,不過他心里明白,既然林若甫將自己的全族人都押上了自己的馬車,總要給自己一些幫助,斷不至於又讓馬兒跑,又不讓馬兒吃草,今日這般回答,自然有他的道理。

果不其然,林若甫溫和說道:「你是不是很奇怪?自從老夫離開京都之後,朝中文官一派便有些亂了,投二皇子與雲睿的投了過去,投東宮的投了過去,老老實實站在中書門下的還有一大堆……」

范閑微微皺眉,這個現象,自然是他早就發現的了,奇怪處在於……

「奇怪的便是,為什么沒有人主動投你?」林若甫似笑非笑望著他,「你如今在天下士林間早有大名,加上庄墨韓之賜,雖說年紀小了點,但正大光明的開門當個讀書人領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為什么?為什么除了少安這個當年鴻臚寺的同仁搶先亮明了隊伍之外,滿朝文官,卻沒有主動來向你投效的?這一年多里,竟是沒有一個文臣會登你的門……時至今日,除了你那四個在各郡州里熬日子的學生之外,你竟是一點兒勢力也沒有發展出來。」

這正是范閑的大疑惑,大頭痛,最初他還以為是皇帝的制衡之術,可後來發現,慶國皇帝盯著自己的重心,依然是在軍隊方面,並不是怎么在乎自己與文官的交往,所以一直有些不明白……似乎冥冥之中有只手,一直在阻礙著自己在那方面的進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