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殿前歡 第一百六十八章 憤怒的葡萄(1 / 2)

慶余年 貓膩 3423 字 2020-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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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么?」

面對著兒子極為震驚的追問,范尚書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笑了笑後轉而說道:「宮里的情況可還安好?」

范閑怔了怔後應道:「大殿下帶傷值守,太後病重,太子已經被關進了東宮,應該沒有什么問題。」

「嗯。」范建點點頭,看著他雙眼里漸漸流露出一絲柔軟的味道,贊嘆說道:「你回京不過七八日,能夠在這樣艱險的情況下,替陛下將京都守住,不得不說,你的進步已經超出了我的預料,表現的很好。」

受到父親的表揚,范閑心中卻沒有什么喜悅,苦笑說道:「我與老大在京都拼死拼活,但誰能料到,陛下卻是將所有的事情都算好了,如果沒有定州軍最後的反水,今天皇城無論如何也守不住……」

沒有等他把話說完,范建擺了擺手,阻道:「陛下深謀遠慮,聖心遠曠,自然不是我們這些做臣子的能夠妄自揣忖……」這話里的語氣流露出幾絲不自然,他接著說嘆息道:「關於葉家的問題,著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接連幾年的逼迫,原來竟是陛下的一招潛棋。」

他看著范閑,微露儒雅笑容:「由此看來,一年半前京都山谷狙殺事後,你的判斷是正確的,我倒是錯了。」

范閑默然,在去年山谷狙殺事後,他與父親曾經研究過那幾座城弩的問題,事後雖然清楚是老秦家所為,可也曾經想過,陛下會不會遷怒葉重,由此又說到慶國各方軍力部置,赫然發現,這二十年間,除了葉重一直任著京都守備師統領外,皇宮的禁軍統領與大內侍衛首領為一人統管,也只出現在宮典身上。

當時的范閑便曾經懷疑過此點,陛下既然曾經對葉家如此信任,為何又要逼著葉家與二皇子聯手,倒向了長公主一面,但是范建給出了他所認為的理由,范閑認為有理,便放過了這個疑問。

沒料到此次京都之亂,這個疑問終於揭示了真相,陛下隱忍多疑弱點的真相。

皇帝陛下構織了一個大迷團,不止迷惑了長公主和天下所有人,連范建這個自幼一起長大的親信,也騙的死死的。

說到山谷狙殺,范閑的眼前不自主地浮現起當日的白雪,紅血以及樞密院前的人頭,還有自己的囂張,不由苦笑了一聲,心想在陛下和長公主的面前,自己當日的囂張,此時看起來是何等的幼稚可笑。

他心頭一動,開口問道:「父親,孩兒一直有個疑問,秦業他……為何要背叛陛下?」

這不止是他的疑問,也是很多人的疑問,只是皇權爭斗,天下大勢之爭奪,讓所有人天然認為秦家的背叛如同史書上每一起內部傾軋一般,是理所當然之事。

可是范閑聽到了長公主臨死前的話,心中開起一枝毒花,開始格外注意這個問題——雖然秦家在明家有一成干股,雖然秦家暗中指使膠州水師屠島,可是對於一位軍方元老來說,單他的顏面就足夠讓陛下輕輕揭過此事——只要他一直對陛下忠心不二。

而皇帝陛下是何等樣的人物,如果不是未曾懷疑過秦業的忠誠,又如何能讓他在樞密院使的位置上呆了那么多年,這些年秦老爺子一直稱病不朝,這樞密正使的位置也不曾空了出來。

他將這個疑惑講出來後,范建未曾沉思,直接冷漠說道:「也是在山谷狙殺的那日里,我便曾經說過……皇後父親的頭顱是被我砍下來的,但誰知道,那些該被砍掉的腦袋,是不是真的砍完了。」

范閑心尖一顫,明白了父親的意思,老秦家站在長公主一方謀反,或許和二十年前母親的離奇死亡脫不開干系。

「當年我隨陛下遠赴西胡作戰,陳萍萍被調至燕京一帶應付北方緊急局勢,而葉重也隨後軍駐定州為陛下壓陣……」范建垂著眼簾,緩緩說道:「……而秦業其時依朝廷舊便,以樞密院正使的身份,掌控京都軍力中樞,如果說他也參與了京都之變,沒有人會覺得奇怪。」

很奇怪,如果秦老爺子也是謀殺葉輕眉的元凶之一,那四年後的京都流血夜,皇後一族被斬殺干凈,京都王公貴族被血洗一空,為什么秦家卻沒有受到任何牽連?如果陛下陳萍萍父親三人聯手為母親復仇,怎么會放過秦老爺子?

迎接著范閑疑問的目光,范建緩緩說道:「問題是從來沒有證據,說明秦家參與了此事,就如同太後一般,頂多有個縱容之罪……」

范閑微微皺眉,陳萍萍也曾經對自己這般說過,關於母親的死亡,太後應該不是元凶,只有個縱容之罪。不過今日與父親一番參詳,范閑忽然想到,只怕陳院長的心中也有些別的想法,對於秦家曾經扮演過的角色有著無窮的懷疑。

最能證明陳萍萍對秦家心思的人,自然是黑騎的副統領——荊戈,像這樣恨不得滅秦家滿門的危險人物,陳萍萍依然悄悄地將他收入自己的帳下,為的是什么?是不是就是為了將來與秦家翻臉動手?

范閑的心底生起一股寒意,如果秦家真的如陳萍萍所料,參與過謀殺葉輕眉一事,為什么他能一直活到現在?一念及此,他身體從內部開始涌出一道寒流,無數寒意從毛孔里滲了出來,讓這座書房變得有如三九寒冬。

他曾經無數次地猜想過,無限接近於那個真相,可是他不敢問,連陳萍萍也不敢問,而且陳萍萍也無限冷酷地與他進行著割離,不給他任何開口的機會。

范閑心中一直有個結,故而他一直悄悄地將自己的重心往北齊轉移,對慶國有一股天然的畏懼感,而今天這個結似乎正要打開,露出里面黑糊糊的真相來,所以他沉默了,對著父親微微的一笑,說道:「如果秦家真的參與此事,今日也算是遭著報應。」

他擔心父親會順著這個思路想到自己先前隱懼的東西,搶著開口說道:「陛下不日便要歸京,這朝中先前還在准備陛下的後事,卻不知一時怎么轉過來。」

范建微微一怔後笑道:「這些事情自然有禮部操心,你何須理會那么多?」

范閑聳聳肩,沒有再說什么,范尚書也沉默了起來,臉上露出一絲疑惑,書房內的氣氛有些詭異。

想必今夜的京都,那些活下來的權貴大臣們,都在各自的居所里沉默著,沒有人想到,皇帝陛下居然能夠活著從大東山下來,震驚之余,再聯想到謀叛中葉家這招伏棋以及諸多滴水不漏的算計,所有臣子對皇帝陛下的敬畏微懼,都被提升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地步。

范閑看著沉默的父親,又起身說了幾句話,便轉身離開。

走出書房,往背街的後園行去,准備去看一下婉兒。一路夜風秋涼如水,撲在他的臉上,無由一陣快意,他深吸一口氣,維持著體內的傷勢,心中有些茫然地想著,山谷狙殺中陳萍萍的放手,正是那種割裂,老跛子不愧為天底下最厲害的人,早已看明了一切,卻小心翼翼地將真相瞞著自己,孤單地做著那些事情,還用這些割裂來維系事後自己的平安。

范閑一直在學習陳萍萍,所以他今夜也只能沉默,父親便要辭官回鄉,何必讓自己的猜測讓他再陷於京都危境而無法自拔?為了彼此的安全,彼此都要割裂,這才是真正的疼愛。

如陳萍萍疼愛自己那般。

在這個時候,范閑十分想見陳萍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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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萍萍這個時候正在京都四周瀟灑無比地旅游,間或發號施令,讓監察院配合陛下在天下的行動,就算他要趕在皇帝抵京之前回到京都,也不可能是今天晚上的事情。

然而有人來范府尋找范閑,此時夜已經深了,范閑還沒有來得及看到自己的妻子,便有些無奈地被請出了府門。他看著門口的宮典,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絲絲煩燥,行禮道:「宮大人。」

先前他和父親還在書房內議及此人,知道他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之一,說話自然極有分寸。而在宮典看來,小范大人才是陛下最親近的子侄,不敢托大,以下級的身份行了一禮,沉聲說道:「有件事情要麻煩澹泊公。」

如今的范閑位居公爵之列,倒也當得起這一禮,更何況在皇帝回京前的一兩天內,他假假還是位監國的大臣,只是聽到麻煩二字,范閑便知道肯定有大麻煩,不由真的頭痛起來。

今天的京都已經死了太多人,范閑的情緒並不怎么好,京都四野戰事猶熾,但城內已經漸漸平穩,他極需要休息和思考一下,被人打擾,當然沒有什么好臉色。

不過監國是這么好當的嗎?范閑強行壓下心頭的煩燥,看著他,盡量平和說道:「何事?」

宮典看著他,似乎有些猶豫和犯難,即便白天於上萬叛軍陣中,一刀砍向軍方元老秦老爺子時,也沒有這么困難過。

范閑也不說話,只是平靜地看著他,也許是壓力太大,宮典咽了一口口水,說道:「請公爺去王府一趟,我勸不住小姐……」

得,此話一出,范閑馬上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情,白天的時候忙著殺人救人,根本沒有想到這一塊兒去,此時夜深人靜,硝煙略散,立即想到葉家在跟隨陛下立萬世之功後,馬上會碰到的一個大麻煩。

「大帥出京追擊,令末將接小姐回府,不料小姐誓死不從……」宮典晚間在正陽門看守許久,晚上便緊接著遇著了大麻煩。他知道如今的京都,大概也只有范閑才能處理此事,有資格處理皇室的事情,便也不再顧忌定州方面的顏面,很直接地將問題說了出來。

范閑依舊靜靜看著宮典,任由他說著,眼光中沒有鄙夷嘲諷的色彩,卻讓宮典感覺到一陣無來由的不安與慚愧。

范閑深深吸了一口氣,沒有說什么,在這整件事情當中,依然活著的人們,最苦的只怕就是婉兒和她的閨中蜜友葉靈兒二人。他的妻子心傷生母之亡,而葉靈兒的委屈憤怒只怕不會稍少。

當年葉靈兒嫁給二皇子,也真真算得上情投意合,只是沒有人可以猜想到,這門婚事,竟然只是皇帝陛下與葉重之間的所擬計劃的一環。換句話說,葉靈兒連棋子都算不上,她只是付出了自己的感情與婚姻,成為葉家取信長公主一方的籌碼,事到臨頭,她才會愕然發現,原來自己的父親一心想要對付自己的夫婿。

當然,她那位夫婿也是一心想利用她來控制定州軍。

一念及此,范閑不由想長公主臨死前說的那三個字——世間的男子,均被名利權勢以及所謂一統天下的理想大義所控制,真的不是東西——或許也包括他自己,可他自問做不出這種事來,對於賣女兒的葉重生出厭憎無數。

宮典似乎猜到他的心里在想什么,表情十分不自然。

范閑搖了搖頭,說道:「二皇子也被關在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