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2 / 2)

郭襄望了這人,已經認出他便是在華山上的勞德諾,正要打招呼,程浩忙拉了拉她,郭襄登知其中有詐,趕忙閉了嘴。

程浩和郭襄坐了下來,此時程浩已經知道了這幫人一定就是福威鏢局的林平之他們,那青衣少女應該就是岳靈珊了,看來笑傲劇情已經開始了。

福威鏢局的鄭鏢頭道:「先打三斤竹葉青上來,這酒蟲勾搭的我難受死了!老蔡哪里去啦?怎么?這酒店換了老板么?」程浩說道:「也給我們三斤竹葉青,炒幾個萊來!」

勞德諾道:「是,是,宛兒,打六斤竹葉青。不瞞眾位客官說,小老兒姓薩,原是本地人氏,自幼在外做生意,兒子媳婦都死了,心想樹高千丈,葉落歸根,這才帶了這孫女兒回故鄉來。哪知道離家四十多年,家鄉的親戚朋友一個都不在了。剛好這家酒店的老蔡不想干了,三十兩銀子賣了給小老兒。唉,總算回到故鄉啦,聽著人人說這家鄉話,心里就說不出的受用,慚愧得緊,小老兒自己可都不會說啦。」說著,望了程浩果香一眼。

郭襄低聲對程浩道:「程大哥,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這位勞伯伯不是什么華山派弟子嗎,干嗎要改名換姓來這里賣酒?」程浩說道:「我也不知道,先看看再說。」

這時岳靈珊已將酒端了上來,放在程浩郭襄和林平之的桌上,她臨走時還躲看了程浩一眼。

林平之見這少女身形婀娜,膚色卻黑黝黝地甚是粗糙,臉上似有不少痘瘢,容貌甚丑,想是她初做這賣酒勾當,舉止甚是生硬,當下也不在意。

福威鏢局的史鏢頭拿了一只野雞、一只黃兔,交給勞德諾道:「洗剝干凈了,去炒兩大盆。」勞德諾道:「是,是!爺們要下酒,先用些牛肉、蠶豆、花生。」

岳靈珊也不等勞德諾吩咐,便將牛肉、蠶豆之類端上林平之和程浩郭襄桌來,鄭鏢頭道:「這位林公子,是福威鏢局的少鏢頭,少年英雄,行俠仗義,揮金如土。你這兩盤菜倘若炒得合了他少鏢頭的胃口,你那三十兩銀子的本錢,不用一兩個月便賺回來啦。」勞德諾道:」是,是!多謝,多謝!」提了野雞、黃兔自去。

余滄海大怒,一轉頭,不等看清是誰說話,循聲辨向,晃身飛躍過去,只見一個綠衫女童站在席邊,一伸手便抓住了她的手臂。

那女童大叫一聲「媽呀!」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余滄海吃了一驚,本來聽她口出侮辱之言,狂怒之下,不及細思,認定青城派兩名弟子又著了道兒,定是與她有關,這一抓手指上使力甚重,待得聽她哭叫,才想此人不過是一個小小女孩,如何可以下重手對待,當著天下英雄之前,豈不是大失青城掌門的身分?急忙放手。

豈知那小姑娘越哭越響,叫道:「你抓斷了我骨頭,媽呀,我手臂斷啦!嗚嗚,好痛,好痛!嗚嗚。」這青城派掌門身經百戰,應付過無數大風大浪,可是如此尷尬場面卻從來沒遇到過,眼見千百道目光都射向自己,而目光中均有責難甚至鄙視之色,不由得臉上發燒,手足無措,低聲道:「別哭,別哭,手臂沒斷,不會斷的。」那女童哭道:「已經斷了,你欺侮人,大人打小孩,好不要臉,哎唷好痛啊,嗚嗚嗚,嗚嗚嗚嗚!」

眾人見這女童約莫十三四歲年紀,穿一身翠綠衣衫,皮膚,一張臉蛋清秀可愛,無不對她生出同情之意。幾個粗魯之人已喝了起來:「揍這牛鼻子!」「打死這矮道士!」余滄海狼狽之極,知道犯了眾怒,不敢反唇相譏,低聲道:「小妹妹,別哭,對不起。我瞧瞧你的手臂,看傷了沒有?」說著便欲去捋她衣袖。那女童叫道:「不,不,別碰我。媽媽,媽媽,這矮道士打斷了我的手臂。」

程浩心道這小女孩應該就是曲非煙了,當下走上前去,對余滄海道:「余觀主,你好歹也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如此欺負一個小姑娘算個什么英雄好漢。」

這時,郭襄走上前來,說道:「就是嘛!這位妹妹,讓我看看你的手臂有沒有被斷。」曲非煙眼見郭襄文秀可愛,不禁大生好感,點了點頭。

郭襄一摸她的手臂,並未斷折,先放了心,拉起她的衣袖,只見一條的圓臂之上,清清楚楚的留下四條烏青的手指印。郭襄怒道:「這位余大叔,你看你把人家姑娘捏成什么樣子。」

曲非煙道:「是烏龜捏的,是烏龜捏的。」一面說,一面指著余滄海的背心。突然之間,群雄轟然大笑,有的笑得口中茶水都噴了出來,有的笑彎了腰,大廳之中,盡是哄笑之聲,郭襄更是笑得前仰後合。

余滄海不知眾人笑些甚么,心想這小姑娘罵自己是烏龜,不過是孩子家受了委屈,隨口詈罵,又有甚么好笑了?只是人人對自己發笑,卻也不禁狼狽。青城派弟子方人智縱身而前,搶到余滄海背後,從他衣服上揭下一張紙來,隨手一團,余滄海接了過來,展開一看,卻見紙上畫著一只大烏龜,自是曲非煙貼在自己背後的。

余滄海羞憤之下,心中一凜:「這只烏龜當然是早就繪好了的。別人要在我背心上作甚么手腳。決無可能,定是那女童大哭大叫,趁我心慌意亂之際,便即貼上,如此說來,暗中定是有大人指使。」轉眼向劉正風瞧了一眼,心想:「這女孩自是劉家的人,原來劉正風暗中在給我搗鬼。」劉正風給他這么瞧了一眼,立時明白,知他怪上了自己,當即走上一步,向曲非煙道:「小妹妹,你是誰家的孩子?你爹爹媽媽呢?」這兩句問話,一來是向余滄海表白,二來自己確也起疑,要知道這小姑娘是何人帶來。

曲非煙道:「我爹爹媽媽有事走開了,叫我乖乖的坐著別動,說一會兒便有把戲瞧,有兩個人會飛出去躺著不動,說是青城派的看家本領,叫甚么『向後平沙落雁式』,果然好看!」說著拍起手來。她臉上晶瑩的淚珠兀自未曾拭去,這時卻笑得甚是燦爛。

余滄海鐵青著臉,向那女童道:「你爹爹姓什么?剛才這幾句話,是你爹爹教的么?」

曲非煙不回答他的問話,笑著叫道:「二一得二,二二得四,二三得六,二四得八,二五得十」不住口的背起九九乘數表來。余滄海道:「我問你啊!」聲音甚是嚴厲。曲非煙嘴一扁,哇的一聲,又哭了出來。

程浩低聲安慰道:「不哭不哭。余觀主,你看看擬議個大男人干嘛逼人家小姑娘?你害不害臊?」余滄海想想有理,雖然心下仍有疑竇,但還是閉口不問,哼了一聲,轉身走開了。

郭襄對曲非煙說道:「好了好了,妹妹,那道人走了。你別怕,這里有程大哥在,沒人可以傷害你的。我叫郭襄,你叫什么?」曲非煙說道:「我姓曲,叫曲非煙,謝謝程大哥,謝謝姐姐。」程浩笑道:「我叫程浩,非煙,你可記住了。」

曲非煙點了點頭,走到儀琳身邊,說道:「姐姐,你出來,我有話對你說。」儀琳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曲非煙出去了。

程浩轉過頭對郭襄說道:「襄兒,你在劉府等我,我出去一下。」郭襄一愣,點了點頭,程浩跟著曲非煙跑了出去。

曲非煙和儀琳一見程浩跟了出去,都不禁一愣。儀琳說道:「阿彌陀佛,不知施主是?」程浩說道:「在下程浩。」曲非煙說道:「程大哥,你跟著我們干什么?」

程浩說道:「我和令狐沖令狐兄弟是好朋友,想來曲姑娘你一定知道他在哪里的。」

依琳一聽大驚,張口欲問,曲非煙道:「姐姐,我知道你想問我:『令狐大哥的屍首到哪里去啦?』是不是?」儀琳道:「正是,姑娘若能見告,我我實在感激不盡。曲非煙道:「我不知道,但有一個人知道。這人身受重傷,性命危在頃刻。姊姊若能用天香斷續膠救活了他生命,他便能將令狐大哥屍首的所在跟你說。」儀琳道:「你自己真的不知?」曲非煙道:「我曲非煙如果得悉令狐沖死屍的所在,教我明天就死在余滄海手里,被他長劍在身上刺十七八個窟窿。」儀琳忙道:「我信了,不用發誓。那人是誰?」

曲非煙道:「這個人哪,救不救在你。我們要去的地方,也不是甚么善地。」儀琳為了尋到令狐沖的屍首,便刀山劍林,也去闖了,管他甚么善地不善地,於是點頭道:「咱們這就去罷。」

程浩說道:「我也跟你們一起去吧!」曲非煙點了點頭,說道:「好吧!一起去!」

在屋中,程浩等人已聽到岳不群來了。程浩望著令狐沖,問道:「你師父來了,你還是快走吧!」

令狐沖向來天不怕、地不怕,便只怕師父,一聽到師父和木高峰說話,便想自己這番胡鬧到了家,不知師父會如何責罰,一時忘了創口劇痛,轉身向床,悄聲道:「咱們快逃。」立時扶著牆壁,走出房去。程浩三人趕忙跟上。

程浩眼見令狐沖搖搖晃晃,趕忙上前將之扶住,四人穿過一條長廊,程浩指著右首一間大房說道:「進去吧!」三人點了點頭,走了進去,程浩將門關上。令狐沖再也支持不住,斜躺,喘氣不止。

四個人不作一聲,過了良久,才聽得岳不群的聲音遠遠說道:「他不在這里了,咱們走罷!」令狐沖吁了口氣,心下大寬。

又過一會,忽聽得有人躡手躡腳的在院子中走來,低聲叫道:「大師哥,大師哥。」卻是陸大有。

令狐沖正想答應,程浩已經一把堵住了他的嘴,低聲道:「別答應,你想累得儀琳小師父的清譽嗎?」令狐沖登時醒悟,點了點頭。

曲非煙忽道:「喂,令狐沖,你會死么?」令狐沖道:「我怎么能死?我如死了,大損恆山派的令譽,太對不住人家了。」曲非煙奇道:「為甚么?」令狐沖道:「恆山派的治傷靈葯,給我既外敷,又內服,如果仍然治不好,令狐沖豈非大大的對不住對不住這位恆山派的師妹?」曲非煙笑道:「對,你要是死了,太也對不住人家了。」

又過了一會兒,曲非煙忽道:「姐姐,你在這里陪著他,提防壞人又來加害。爺爺等著我呢,我這可要去啦。」程浩說道:「襄兒還在劉府等我呢!我也要走了。」

儀琳大急,說道:「你們別走呀!你們陪著我。」程浩說道:「不行呀!襄兒還在劉府等我呢!我不回去她會著急的,我們後會有期!非非,我帶你出去吧!」說著,一把抓起曲非煙,從窗戶中飛了出去。

出了群玉院,程浩望著曲非煙,說道:「非非,你是不是要回你爺爺那里去了?」曲非煙笑道:「是的,程浩,咱們後會有期!」程浩點了點頭,曲非煙轉身跑掉了。

程浩笑了笑,轉身朝劉府而去。

來到劉府大門,稱號只見郭襄站在大門口,臉上十分焦急,一見他到來,立刻跑上前,說道:「程大哥,你去哪兒了?怎么這么久才回來?」程浩將群玉院的事情說了一遍,郭襄問道:「那令狐大哥沒事吧?」程浩說道:「他當然沒事,有那美貌小尼姑陪著他,他可好得很。」郭襄微微一笑,說道:「想來儀琳小師父是動了凡心,喜歡上令狐大哥了吧?」程浩笑道:「誰說不是。好了,我們先去找家客棧,住上一夜再說。」郭襄點了點頭,二人轉身離去。

可誰知這客棧還真不好找,程浩和郭襄整整找了五家,這才找到一間房間,雖然男女有別,多有不便,但也無法。進到房間後,程浩趴在桌子上睡,郭襄則是睡。

第二日,程浩帶著郭襄來到劉府,由於知道嵩山派要來,所以程浩一早就將原本放在包袱里的幽蘭劍拿在手上,這一次他不僅要救劉正風一家,還要令自己驚絕一劍的名頭重新揚名天下。

岳不群也率領眾弟子徑往劉府拜會。劉正風得到訊息,又驚又喜,武林中大名鼎鼎的「君子劍」華山掌門居然親身駕到,忙迎了出來,沒口子的道謝。岳不群甚是謙和,滿臉笑容的致賀,和劉正風攜手走進大門。天門道人、定逸師太、余滄海、聞先生、何三七等也都降階相迎。

余滄海心懷鬼胎,尋思:「華山掌門親自到此,諒那劉正風也沒這般大的面子,必是為我而來。他五岳劍派雖然人多勢眾,我青城派可也不是好惹的,岳不群倘若口出不遜之言,我先問他令狐沖嫖妓宿娼,是甚么行徑。當真說翻了臉,也只好動手。」哪知岳不群見到他時,一般的深深一揖,說道:「余觀主,多年不見,越發的清健了。」余滄海作揖還禮,說道:「岳先生,你好。」各人寒暄得幾句,劉府中又有各路賓客陸續到來。這天是劉正風「金盆洗手」的正日,到得巳時二刻,劉正風便返入內堂,由門下弟子招待客人。

將近午時,五六百位遠客流水般涌到。丐幫副幫主張金鰲、鄭州六合門夏老拳師率領了三個女婿、川鄂三峽神女峰鐵老老、東海海砂幫幫主潘吼、曲江二友神刀白克、神筆盧西思等人先後到來。這些人有的互相熟識,有的只是慕名而從未見過面,一時大廳上招呼引見,喧聲大作。

天門道人和定逸師太分別在廂房中休息,不去和眾人招呼,均想:「今日來客之中,有的固然在江湖上頗有名聲地位,有的卻顯是不三不四之輩。劉正風是衡山派高手,怎地這般不知自重,如此濫交,豈不墮了我五岳劍派的名頭?」岳不群名字雖然叫作「不群」,卻十分喜愛朋友,來賓中許多藉藉無名、或是名聲不甚清白之徒,只要過來和他說話,岳不群一樣和他們有說有笑,絲毫不擺出華山派掌門、高人一等的架子來。

劉府的眾弟子指揮廚伕仆役,里里外外擺設了二百來席。劉正風的親戚、門客、帳房,和劉門弟子向大年、米為義等恭請眾賓入席。依照武林中的地位聲望,泰山派掌門天門道人該坐首席,只是五岳劍派結盟,天門道人和岳不群、定逸師太等有一半是主人,不便上坐,一眾前輩名宿便群相退讓,誰也不肯坐首席。

忽聽得門外砰砰兩聲銃響,跟著鼓樂之聲大作,又有鳴鑼喝道的聲音,顯是甚么官府來到門外。群雄一怔之下,只見劉正風穿著嶄新熟羅長袍,匆匆從內堂奔出。群雄歡聲道賀。

劉正風略一拱手,便走向門外,過了一會,見他恭恭敬敬的陪著一個身穿公服的官員進來。群雄都感奇怪:「難道這官兒也是個武林高手?」眼見他雖衣履皇然,但雙眼昏昏,一臉酒色之氣,顯非身具武功。岳不群等人則想:「劉正風是衡山城大紳士,平時免不了要結交官府,今日是他大喜的好日子,地方上的官員來敷衍一番,那也不足為奇。」卻見那官員昂然直入,居中一站,身後的衙役右腿跪下,雙手高舉過頂,呈上一只用黃緞覆蓋的托盤,盤中放著一個卷軸。那官員躬著身子,接過了卷軸,朗聲道:「聖旨到,劉正風聽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