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最後的黃巾(五)
俗話說,左眼皮跳,大凶。
呵呵,這不過是一個笑話,但是對這個時代的人而言,它卻並非如此,尤其是在深夜子時,這代表著一種不祥的預兆。
比如韓襲!
不知怎么,自依附自己的大將陳丘領軍出發以後,韓襲時常感覺心神不寧,尤其是在建安五年一月十六日子時,他的左眼猛跳不止……
凶!大凶!
「將、將軍?」相信在韓襲身旁的心腹護衛也看到了自家將軍的異樣。
「無事!」坐在帳中的韓襲哼了一哼,緩緩伸出右手撫了撫自己狂跳著的左眼,面露狐疑之色。
「眼下……什么時辰?」
「子時了,將軍!」心腹護衛如是說道。
「子時……」一面摸著不停跳動著的左眼,韓襲猛然感覺心中一陣悸動,同時,背後不知怎么,隱隱有些發涼。
這……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就在韓襲如是詢問自己之時,帳外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即便有一員裨將撩帳而入,目光冷淡說道,「將軍,大帥招將軍過帳!」
「大……大帥招我?」韓襲一時之時還沒反應過來,然而待他抬頭望向那名裨將眼神時,他卻感覺有些異樣,唔……那眼神中,仿佛有一種刻意掩蓋的殺意。
是的,是殺意!
韓襲不禁打了一個寒顫,方才飲酒導致的余醉頓時煙消雲杉,有的,只有濃濃的寒意……
難不成張白騎終於要下手了?
「哦,知道了,」面不改色的應了一聲,韓襲緩緩起身,細細一想,含笑說道,「這個……如此深夜,大帥招我何事?」
只見那名裨將瞟了眼韓襲,面無表情說道,「末將不知,末將只是奉命而來!既然是大帥招將軍前去,想必有要事!」
「哦,這樣啊,」韓襲點點頭,望了眼那裨將身後兩名低著腦袋的士卒,又望了一眼自己身旁恍不知情的心腹護衛,哈哈笑道,「說得也是,既然是大帥相招……唔,」說著,他轉過身,目視自己心腹護衛說道,「李敢,替本將軍更衣!」
「將……」望著轉過頭來的韓襲眼神的精光,那名護衛會意過來,低頭說道,「是,將軍!」
「韓將軍!」立在帳口的那名裨將淡淡說道,「大帥叫末將立即請將軍過去,有要事商議!」
「額……」只見韓襲面上露出幾許猶豫,望了望自己身上的便衣,為難說道,「這拜見大帥,這幅裝束,恐怕……」說著,徑直走向帳角掛著的鎧甲,口中說道,「若是大帥見我衣甲不全,怪罪下來,莫不是你替我擔當?」話雖如此說,但是他伸出的手,卻是徑直抓向了自己的佩劍……
見韓襲如此,那名裨將眉頭直皺,上前幾步伸手說道,「將軍,事情緊急,還請……」然而話還未說完,就見眼前一道寒光閃過。
「李敢,還愣著做什么,動手!」
「是,將軍!」心腹護衛李敢一聲應下,猛然抽出腰間佩劍,朝著帳口那兩名士卒砍去。
有心算無心之下,一名裨將、兩名士卒,就這樣慘死在韓襲與其護衛手中。
「將軍,將軍!」守在帳外的心腹自然也聽見了帳內的動靜,紛紛跑了進來,卻望見韓襲一身污血站在一具屍首之前,正面露猙獰之色,狠狠念叨著三個字。
「張—白—騎!」
「將……將軍?」奔入帳內的眾人愣神望著帳內三具屍首。
只見韓襲手握寶劍,一臉慍怒之色在帳內來回踱步,口中怒聲罵道,「老子好歹也為他出神入死,他竟然……」正說著,他一回頭,卻見自己麾下心腹附近張邙正一臉愕然立在帳口,頓時皺眉問道,「張邙,你怎么過來了?」
「額,」正愕然望著地上屍首的張邙回過神來,小心避開那三具屍首,走到韓襲身旁,納悶說道,「王當將軍傳下命來,叫全軍備戰,准備迎合那馬超,強襲汜水關……」說著,他指了指地上那些屍首,小心問道,「這……將軍,這是……」
「當啷!」
只見失手丟了手中佩劍的韓襲張張嘴,忽而抬手說道,「你……你方才說什么?」
「這……王當將軍傳下命來,額,也並非是……恩,他只是下令叫點軍,並不曾說明究竟,只是末將有些納悶,偷偷詢問王當將軍身旁親衛,這才得悉是要強襲汜水關……」
「你是說強襲汜水關?」滿臉狐疑的韓襲如是問道。
「是……是的!」
糟了!
心中閃過一絲懊悔,韓襲低頭望了望腳下的屍首,因為他回想起張白騎的話……
『……江哲此人,精通奇門遁甲,能未卜先知,你等所思、你等所想,恐被其算到,此次作戰,不同以往,不到臨戰,我卻是不會將真正策略告知你等……』
糟了!這下子……
有些懊惱自己的疑神疑鬼,韓襲倍感疲倦地坐了下來,雙手捂著額頭,而他麾下副將張邙此時也從驚愕中回過神來,指著在帳內圍觀的眾黃巾將士喝道,「看什么看,都出去,管住你們口舌,好生守在帳外,任何人不得放入!是任何人!」
「是,將軍!」一干士卒連聲應著退出帳外。
望著地上的屍首搖了搖頭,張邙走近韓襲,蹲下身低聲說道,「將軍,這事恐怕瞞不了多久……將軍打算怎么做?」
韓襲聞言緩緩抬起頭來,眼神中凶光一閃而逝,咬牙說道,「事已至此,別無他法……一不做二不休……」說著,他抬手做了一個下切的手勢。
「嘶!」副將張邙自然明白韓襲的意思,倒抽一口冷氣,咽了咽唾沫說道,「這……將軍不會是……」
「對!」狠狠一拍副將肩膀,韓襲緩緩起身,一字一頓說道,「張白騎久欲殺我,不是今日,便是明日,與其戰戰兢兢等他發難,不如我等先下手為強!」說著,話語一頓,低聲問道,「營中將士准備如何?」
「這……」張邙猶豫一下,低聲回道,「中軍是王當將軍所屬,我軍將士被布置在前軍……」
「無妨,」韓襲起身走向帳角,一面穿著鎧甲一面說道,「中軍之中我也暗中插置了心腹,至於前軍,更是我們的人,左右兩軍也多有依附本將軍者,張白騎已將李大目、劉石、廖化等人調出,營內只有一個王當……」
「這……」
「事已至此,你還猶豫什么,我要是死了你也逃不了!你以為本將軍死了,張白騎會放過你?!」
「這……是!將軍盡管吩咐,末將照辦便是!」
「嘿嘿,這還差不多!」嘿嘿一笑,韓襲一把抓住張邙肩膀,低聲說道,「先且引開中軍,我等如此如此……」
「咕,末將……末將明白了!」
與此同時,在營中巡視了一番的王當正轉道回張白騎帳內復命……
「大帥!」
「唔,」淡淡應了聲,躺在榻上的張白騎緩緩睜開雙眼,掙扎著坐起問道,「將士們准備得如何?」
「這……」王當猶豫一下,為難說道,「恐怕需一個時辰……」
「一個時辰?」張白騎聞言皺皺眉,沉聲說道,「太久了!給我在一刻之內備妥!」
「一刻?」王當愕然地張張嘴,極為為難地說道,「大帥,這……將士們此前毫不知情,要叫他們在一刻之內備妥,這恐怕有些強人所難……」
「強人所難?」張白騎冷笑一聲,繼而嗟嘆說道,「並非我為難你等……我軍此去汜水關,途中需耗費一、兩個時辰,這一兩個時辰,期間若是被江哲算到,我等便前功盡棄!唉,能早一刻便是一刻,此次若是不能打下汜水關,恐怕我白波黃巾終生不能踏足兗、豫了……」
「大帥……」望著年僅雙十余五的張白騎滿頭白發、面色蒼老,眼神渾濁仿佛遲暮老者,王當沒來由的感覺心中一酸,張口正欲說話,卻聽帳外傳來一陣大喊。
「走水了!走水了!」
「啊!曹兵襲營了!曹兵……」
「曹兵攻入中軍了!」
直聽得榻上的張白騎面色大驚,厲聲喝道,「王當,怎么回事?」話音剛落,便是一連串的咳嗽。
「這……這,末將不知啊!」王當顯然是不知情,籌措一下,忽然急聲喊道,「大帥,末將前去探探情況!」說著,他便欲轉身。
然而,還不待他走近帳外,便聽榻上的張白騎低聲喝道,「站住!」
「大帥?」王當愕然轉身,卻望見榻上的張白騎眼神閃過一道凶光,掙扎起身,眼神復雜地望著王當說道,「不必去了!」
「大帥?」
「替我將佩劍取來!」
「大帥?」
「去!」
「是!」
走到帳角,王當取過張白騎的佩劍,轉身上前幾步,遞給張白騎,卻見張白騎拄著寶劍坐在榻邊,又是搖頭、又是自嘲說道,「王當,你知道什么叫氣運么?」
「這……」聽著外面喊殺震天,王當心急如焚,連連搖頭說道,「末將粗鄙之人,如何知曉何為氣運……將軍,叫末將出帳看看吧!」
無視面色大急的王當,張白騎一手拄著寶劍,一手撫摸著劍鞘,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語道,「這氣運啊,你看不見,摸不著,看似飄渺又無跡可尋,然而有時,又能叫你抓著一星半點,這可是個好東西啊……」
「大帥,叫末將出帳探探吧!」
「自我師大賢良師病故以來,我黃巾實則氣運已盡……難道天下合該被暴漢所得?天下百姓合該受苛刻重稅?我張白騎自可對天起誓,不曾對那權位有半點染指之心,可為何……為何上天卻不能助我一臂之力,反而橫加干涉?」
「大帥……」聽著帳外越加紛亂,王當心中急不可耐,跪下梗咽說道,「大帥,叫末將出帳探探吧!」
「探?」張白騎自嘲一笑,搖頭說道,「何必探?汜水關距此三十里,途中又有馬超、廖化等人設營駐守,他江哲區區萬余兵馬,竟能神不知鬼不覺闖到此地?江哲精通奇門遁甲,然我亦是不差,他竟能瞞過我?」
「什么?」張白騎一番話直聽得王當面色大變,待他細細一想,面色頓變,怒聲罵道,「莫不是……該死!待末將即刻便去殺了此人!」說著,他起身拔劍欲出。
「站住!」身後傳來了張白騎的聲音,聲音中帶著濃濃的疲倦與無力。
「殺了他又能如何?」坐在榻上的張白騎搖搖頭,淡淡說道,「要攻下有江哲把守的汜水關,並非區區兩、三萬兵馬便能辦到,要取下兗、豫兩州,更是如此,我能在此地損一人,便少一個奪取兗、豫兩州的可能……就算僥幸能打下來,也難以擋住曹阿瞞眾多兵馬……
氣運……這上天向著曹阿瞞!
呵!可氣!當真可急!」
「大帥,」幾步走到榻邊,王當厲聲說道,「不管大帥怎么說,末將今日定要斬了那小人!」說著,手握寶劍沖出帳外。
「王當!站住!王當!」張白騎喊了兩聲,卻仍止不住麾下愛將,猛然站起,卻感眼前一黑。
「……」張張嘴,張白騎仿佛覺察到了什么,黯然坐回榻上,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情景……
『這天下如何歸屬如何,我張白騎不知,你江哲亦是不知!』
『不!我知!』
『你知?』
『是的,天下終將三分,但是,沒有你張白騎!』
「可氣啊!」自嘲一笑,張白騎搖搖頭,喃喃自語說道,「竟被他說中了……師尊……」
『白騎啊,為師要前往鉅鹿,且暫時將你安置在陳留,可好?』
『不!』
『你這孩子!為師要去做大事,你跟著做什么?』
『我願助師尊一臂之力!』
『哈?好笑!你助我?你知道為師要做什么大事么?』
『知道,推翻暴漢!』
『小點聲,不想活了?』
『若是無師尊,我早已死了,再死一次,又能如何?』
『你這孩子,口氣倒是大得很……你能做什么?』
『只要師尊傳授我大法,我便能助師尊推翻暴漢!』
『小點聲!在外邊這話可不能亂說……這事是我們大人的事,你還小,別參合!好了,別這么看著我……你看這樣如何,為師傳授你奇術,你且乖乖留在陳留……』
『不!』
『你這孩子!』
……
『百姓多疾苦啊!』
『師尊打算何時動手?』
『早呢,別看大漢昏暗腐敗如斯,不過卻是經時四百載,要推翻它,豈是這么容易的?或許為師終此一生,也無法辦到……』
『師尊辦不到,還有我!』
『哈哈哈,好好好!』
……
『賊老天,既然你言暴漢氣運未滅,我張角便斷了他暴漢氣運!』
『師尊!』
……
「唉!」回想著以往一幕幕,張白騎長長嘆了口氣,似笑非笑自嘲說道,「好不容易抓到的機會……僅此一次的機會,可惜了!」
而與此同時,握劍含怒出帳的王當正立在中營四下觀望,猛然,他抓助一名奔跑中的黃巾士卒,厲聲喝道,「韓襲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