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2 / 2)

清平樂 若花辭樹 1762 字 2020-06-09

皇後挑眉,示意她說下去。

「兒就是,不想,不想……」夏侯沛抬頭,看了眼皇後,而後迅速地低下,聲音低得像蟲鳴,「兒不想阿娘有別的孩子。」

皇後一愣,顯然沒想到是這么個理由。

這是最好最合理的解釋了,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想要獨占母親寵愛的孩子。夏侯沛抿了抿唇,她繼續道:「兒不願有人分薄阿娘的寵愛,阿娘是我一個人的。」

心口猛然席卷起一陣劇痛,沉重的往事被夏侯沛一句話喚醒,哪怕已過去十四年,仍舊心痛難忍。皇後深深地吸了口氣,她閉上眼,極力讓自己的聲音溫柔,她不想嚇到重華,她不想讓自己有絲毫的失態:「你放心,我只會有你一個孩子,我只會疼愛你一人。」

這承諾太過突然,夏侯沛沒想到她說了那般自私的話,皇後非但沒有斥責,還順著她,安慰她。夏侯沛咬了咬唇,她抬起頭,看到皇後雖然神色如常,可整個人仿佛在瞬息間疲憊起來。

定是她太不懂事提了如此過分的要求。夏侯沛自責不已,可她不想松口,不願松口。

「重華。」皇後輕柔地摸了摸她的頭發,柔聲道,「早些歇下吧,明晨不必起得太早,等聖人走了,你再起。」

皇後處處為她著想。

夏侯沛覺得自己整顆心都酸軟起來,她覺得無顏面對皇後,她覺得自己是個卑鄙丑陋的小人,她利用阿娘對她的關切,對她的寵愛,靠近她,得到她自己扭曲的感情的慰藉。她該離開,若是阿娘知道她所思所想,她該多失望,她會用痛心的眼神看她,她會像對其他所有人那般冷靜而淡漠地對待她。可一想到她會看不到阿娘,她就那么難受,難受到光是一想,便難以自持,天崩地裂,也就如此了。

皇後轉過身,還沒有跨出半步,手被一只溫暖的手拉住。

那只手,小小的,屬於孩子。

隨之而來,是夏侯沛輕輕地從背後抱住了她。皇後停住了身形,她感覺到重華將她的臉,貼在了她的背。

她聽到重華低聲說話:「阿娘,我對你的尊敬與愛,是不論何時都不會改變的。」

她說的很虔誠,就像在對著自己最崇高的信仰,許下永不悔改的承諾。

皇後仰了仰頭,抑制眼角晶瑩的淚花。她突然覺得,那件她用盡手段隱瞞了十三年的事,若是終有一天,瞞不下去,也不要緊。這個她一手養大的孩子不會讓她們的感情被那些骯臟的事污染,就算到時她們立場不同,終會漸行漸遠,也沒什么可遺憾。

皇後欣慰地拍了拍夏侯沛環住她腰身的手,道:「我知道了。」

夏侯沛靠著皇後,怎么也不想放開。她再度對自己說,如果她盡力了,阿娘仍舊無法接受情感的轉變,她就放下,絕對不逼迫她,只做她的孩子。

夜晚再黑,也總會過去。

隔日一早,皇帝寅時三刻便醒了來,這是他慣常起榻的時辰。昨夜那一覺睡得委實黑甜,他有些反應不過來這是何處。

只是很快,他就知道了。

「聖人醒了?」這是皇後的聲音,這里是長秋宮。

皇帝「嗯」了一聲,坐了起來,高聲問:「什么時辰了?」

趙九康在門邊回道:「聖人,已是寅時三刻了。」

「進來吧。」他一面說,一面掀開被子,下了榻。

皇後也隨著起來,她披上了外衣,在皇帝身旁道:「聖人昨夜飲得多了,可覺得哪里不適?」

她這么一提,皇帝便想起昨夜與夏侯沛一道飲酒的事來,他笑道:「並無不適,醉而不傷,果然好酒。」

皇後似是安下心一般,道:「那便好。重華曾聽齊國公說過聖人早年英勇事跡,聽到您在軍中與部下同樂的事跡,十分仰慕,說要看看聖人是否果真千杯不倒,昨日讓她揪住了機會,便放肆了,幸而聖人無礙。」

皇帝聽了,哈哈大笑,心道難怪十二郎昨日看著有些刻意地引他喝酒,原來是存著這個心思,到底是孩子,天真貪玩。

宮人已依序進來,服侍帝後著衣。

皇帝朝外面看了看,道:「十二郎呢?」

「她那點酒量,不到午時怕是醒不來了。」皇後淡淡道。

皇帝更是覺得好笑。太子是個敦厚之人,在很小的時候,便學得很持重了。故而,皇帝極少見他孩子氣的一面。眼下,忽然體會到被年幼的兒子那種孩子氣的仰慕敬佩,不禁覺得十分新鮮,且極為舒適熨帖。

穿戴畢了,又洗漱過,皇帝帶上冠冕,往前朝去。

皇後送他到宮門前。

外頭早有玉輦候著,皇帝登輦,他回過頭,笑意深深的,說道:「朕令人去太學說一聲今日不必授課了。讓十二郎好好睡,別擾了他安眠。」

皇後微微一笑,帶點縱容:「臣妾代重華謝過聖人。」

皇帝心滿意足地走了。

玉輦漸行漸遠,宮人簇擁著,侍衛護持著,宮扇華蓋,天家氣派。皇後久久靜立,直到走在最後的那名侍衛的衣角都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