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保重。」
「巨,珍重。」
在巨被拖著一身黯然病體經兩隨侍扶持離開之後,陳白起獨自一人立於黃土曠野之上,面朝遠處綿延起伏山嶙雲海,怔神了許久。
風靜悄悄地劃過,她鬢角發絲縷縷散開,撫弄過她纖長柔細的睫毛。
姒姜不知何時便來到了她的身後,他抄著雙,嘴唇幾度張闔,卻又百般無趣地咽下。
見日落西山,另一外城中之人掛心催得緊,他亦只能打擾一下她了。
他抬起眼皮瞥了一下陳白起木然的側臉,她膚色瑩玉,映著暮落霞光,有一種光華自轉斂神收的韻味,只一眼,他便收回了視線。
「你說,這巨當真是塊無情的石頭,我與他好歹亦相識一場,他卻只懂得眼巴巴跪著跟你來道別,對其它人卻真是一點都沒放在眼中,倘若下次讓我再遇見他,定好好訓斥他一番。」姒姜眺望著山澗處的一片薄雲,似真似假地嗔罵道。
陳白起對他的話、甚至聲音都沒有反應。
姒姜呼了一口氣,無可奈何道:「你不是一早便知結果會是如此,又何以拿早知道的事來郁悶自已,悶悶不樂呢?」
陳白起這下才出聲道:「相伴數年,他總是最明白我的一人,如今人離開了,到底是不舍的。」
姒姜道:「既是不舍,何以不出聲挽留?你知道只要你開口,他是絕對不會離開你的身邊。」
陳白起搖頭:「我是不會開口的。」
語訖,便一若往常般無事,她緩步轉身朝回城的方向走去。
她什么都明白,又如何開口挽留呢?
而姒姜則站在了原地,他掉頭望向蠻夷大軍離去的方向,心中暗忖——其實說巨是石頭倒是說反了,他其實很聰明。
他明白他繼續這樣留在陳白起的身邊,遲早只會變成一種可有可無的存在,如今他毅然放棄她身邊的位置,在外替她征戰沙場鋪立建業,只最到時候他功滿歸來,於陳白起而言,便是一種無可取代。
所以孰輕孰重,在這種大問題上面,他倒是掂量得清清楚楚。
大智若愚啊。
姒姜嘴角徐徐展開一抹笑,他道:「巨啊,期待你的再次歸來。」
——
在山城的一處樟樹林的隱秘矮坡處,葉葉片片遮影處,一名身著長襟青衫,披著青裘銀鼠外袍的青年男子眺望著前方最終落幕的戰局,意味不明地笑著。
「你說,這公子滄月究竟前世修了什么福,這無論遇上何等危難緊急,總能夠化險為虞,令人嘖嘖稱奇?」
這名華貴青年男子身後站著一人。
此人覆著一身斗笠幕蘺,容貌身形不詳。
「再強的氣運亦總有用光之時。」那人冷淡應道。
聽那悅耳吐辭似水般純澈聲音乃一名少年。
「倘若不是運氣呢?」華貴青年男子捏著下頜,沉吟道:「若是人呢?」
方才因與戰場隔得較遠,許多細節看不甚清楚,因此他只見一神秘之人突降戰場,將那劍張弩拔的局勢一下扭轉了過來,而滄月軍亦就此化險為夷。
不露山不露水的少年緘默不語。
一個人自言自語倒顯得神神叨叨的,青年男子得不到回應後,亦不再糾結這個問題,他側過臉來,那張如沐春風的面容擒著笑:「姒四,你當真不願再回到她的身邊?」
「稽大人莫非想打算反悔?」清麗旎膿聲音的少年一下沉下神色,不答反問。
「只是可惜了……」稽嬰斜向他,眼中的柔聲帶著遺憾,他道:「畢竟是這樣一名當世難覓之才女。」
「可惜的是她只是滄月公子的人,其它人……」少年抿緊雙唇,瀲灧雙眸壓抑著寒意,負氣道:「在她的眼中,皆不屑一顧!」
「是啊,不屑一顧。」稽嬰喃喃,他想起她那一雙薄涼卻透徹的玲瓏雙眸,笑道:「可越是這樣,便越想讓人想得到……這或許便是人的頑根性吧。」
姒三不語,隔著擋幕薄紗,他眼神卻是復雜而忍耐地望著城中位置。
他知道,陳白起是因滄月公子而來,如今滄月公子現身於此處,她定亦會跟隨而來。
或許,她就在那座城中吧。
那一日,楚國突襲秋社,兵荒馬亂中,他被人擠推攘擁跌倒,眼看著即將被人踐踏而亡時,卻被去而復返的稽嬰給救走了。
他當時,並不知道他為何而歸,亦不知他因何而救他。
而如今,他卻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