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一章 戀舊(1 / 2)

嬌術 須彌普普 2250 字 2020-06-10

趙昉自然不知道這是因為方才太皇太後的屍首就暫放在此處,她後腦裂了,身上也有傷,哪怕再怎么小心,也會漏得一點腦漿、血水出來。

他頭一回被這樣多的太醫拱衛著,十分不知所措。

幾名醫官仔仔細細地把了脈,又看了趙昉的舌苔、眼底、喉嚨、耳朵,互相商量之後,復才舉出一人,對著楊太後道:「回太後,秦王世子體虛得很,又兼寒疾未愈、脾胃不和,還是要好生將養……」

這太醫說了許多話,全不是楊太後想聽的,然而她伺候趙芮,看著趙署慣了,很懂太醫院這些醫官們的習性。

即便當真一點毛病也沒有,也要扯些體熱體寒,以防早間還說無事,晚間忽然生出什么不妥的話,他們無法開脫。

是以她耐著性子聽到最後,忍不住道:「哪有誰人身體是十足十康健的?你只回我,有沒有什么大礙?又可有什么宿疾隱病。」

這倒是沒有。

不過那醫官還是猶豫了一下,復又回頭看了其余幾人一眼,復才道:「這倒是沒有什么大礙。」

「有便是有,沒有便是沒有,什么叫沒有什么大礙?」楊太後也生了火氣。

她很是討厭這種模棱兩可的話,當初趙芮、趙署生病,醫官們也常拿這樣的話來搪塞,什么過了今日才知情形,什么明日再吃一劑葯,才好看清。

當初她是不懂事,等到丈夫、兒子死了,好容易得了個看著能養大的,又被拿這樣的話敷衍,楊太後又如何肯。

醫官只好道:「從脈象來看,並無什么隱疾。」

聽得「並無什么隱疾」幾個字,楊太後心里頭那一塊大石便終於落了地,轉頭同坐在自己對面的許多官員道:「諸位官人,既是並無大礙,爾等可有異議?」

殿中登時安靜得可怕。

若說沒有異議,自然是不可能的,可若是說有異議,又挑不出什么過不去的毛病。

趙昉乃是趙芮遺詔所定,又是太皇帝的長子嫡孫,禮法上頭,雖然算不上頂頂合適,可放在眼下的情形上,確實也找不到更妥當的。

見得眾人皆不說話,楊太後又道:「趙昉乃是先皇欽定,看著也是個好的,太醫也說並無隱疾,身上也……」

她說到此處,忽然有些猶豫。

一旁的崔用臣連忙上前道:「臣方才換衣衫的時候,已是見得,並無不妥。」

有他這一句補充,楊太後的聲音便大了起來,道:「也身無殘疾,又是國子學中教出來的,都已是再這樣了,難道還有什么不行的嗎?」

眾人都不說話,紛紛等著前頭的黃昭亮開口,見得黃昭亮並無反應,復又看向了一旁近日很得太皇太後重用的孫卞。

黃昭亮沒有說話的原因很簡單——他不想出這個頭。

他單看著趙昉那個樣子,就覺得不像是個長命的。

可這樣的話,又哪里能直說?

如果給他坐上了龍椅,過不得兩年,又沒了,那又當如何?這數月以來,難道折騰得還不夠嗎?倒不如把趙顒扶上去,雖說人是心胸狹窄了些,也不見得有幾分聰明,到底是個真正康健的,兒女也多,總不至於像先皇那樣,將來一個種都留不下來。

而孫卞還在猶豫。

從前太皇太後沒有擇定趙渚時,他已是暗暗接觸過不少皇親子孫,雖是後頭一個都沒有成,可直到現在,也還很有往來。

若是能從其中選一個?

他有了私心,那一條腿,就仿佛給鬼攔住了一樣,始終都跨不出去。

殿中陷入了很長時間的安靜,尷尬異常。

范堯臣站在第二列,他看著上頭一手抓著趙昉,一手抓著交椅的楊太後,又看著又瘦又小、正低著頭的趙昉,不知怎的,忽然就想到當日趙芮的信重,只覺得這孤兒寡母的,十分可憐。

他心中暗暗嘆了口氣,到底還是當先站了出來,道:「既是先皇欽定,又身體康健,自然當承大統。」

有了范堯臣這一句話,殿中其余官員,也有不少跟著站了出來,表示同意。

然而吳益卻有些不滿,上前一步,道:「范參政,方才太醫也已是說了,其人體虛得很,又有寒疾未愈、脾胃不和,怎么就稱得上身體康健了?」

楊太後見得范堯臣帶了頭,才松了口氣,忽然又見得吳益這張熟悉的老臉,只覺得哪一處有屎,他就愛往哪一處鑽,實在也有些氣得上了頭,忽然提聲道:「先皇定的人,我也看得好,范相公看著也好,人就在此處,樣樣挑不出毛病,這還不行,那要誰才行?難道要你說的才叫行嗎?」

她這一番話,不可謂不誅心。

吳益連忙疾聲否認,退了回去。

見得殿上稀稀拉拉的,也有小半的人站出來表了態,楊太後便道:「既是諸位官人俱無異議,那便定個日子,這兩天就請新帝登基罷?」

她這般豪爽,仿佛新帝登基就同換身衣裳那樣簡單,便是范堯臣也嚇了一跳,忙道:「太後,此事非能如此倉促。」

廢黜趙渚,新皇繼位,哪里是這樣兒戲的事情,先要找一個合適的理由廢黜趙渚——總不能對著天下直說,原來的小皇帝把太皇太後殺了,所以只能廢了他罷?

另又要著欽天監選日子,還有無數要准備的事情,不說旁的,一時半刻,要擬出來給官員、三軍的賞賜,大赦天下的范圍,各色人的封號,甚至秦王那一處怎么處理,千頭萬緒,都是麻煩。

聽得范堯臣在此處一一列舉,楊太後才醒過神來,道:「原來這樣麻煩。」

不過等一等也有等一等的好處,她看著一旁的趙昉,道:「也好,若是倉促登基,天子的輿服怕是就來不及現做,雖是能拿從前的改一改,到底不合宜。」

來不及做,自然只能那前頭的來改,最近的前頭就是趙渚,雖然大改小好改,可那意頭十分不好,她也不願意。

下頭的官員們聽得簡直要吐血。

天子登基,事關億萬百姓,江山社稷的大事,楊太後心中,竟是只惦記這一身衣裳……

當真要叫這樣一個太後來垂簾嗎?

縱然想了也沒用,可眾人還是控制不住地都在心底泛起了嘀咕。

只有趙昉依舊低頭坐著。

他的座位被放在楊太後的右邊,此時此刻,楊太後的右手正握著他的左手,而他自己的手也握成了拳頭,已是有些捏出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