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狗官(1 / 2)

漢闕 七月新番 1977 字 2020-06-11

烽燧每天至少要巡視兩次轄區下的天田,上午時任弘去了東邊,抓回來了一個偷偷越塞回來的索氏大奴馮宣,下午他則去了破虜燧西邊——那兒便是八天前,劉燧長遇害的地方。

趙胡兒奉命在燧里看著馮宣,於是任弘的巡邏小隊里,除了他刻意要帶著的呂廣粟外,就另加了一人:出門總喜歡帶條大黑狗的張千人。

破虜燧的幾個人都有各自鮮明的性情:就比如這張千人聊起天來,三句不離狗字。

他先是喋喋不休地說起自家的仕途淵源:「我祖父在長安時,在上林苑中做事,上林中有六池、市郭、宮殿、魚台、犬台、獸圈,他便是犬台的狗監。」

任弘笑道:「我在效谷縣學《凡將篇》時,教我識字的鄭先生說,作這篇章的司馬相如,便是被狗監楊得意推薦給孝武皇帝的。」

漢朝是能買虛銜官的,司馬相如在漢景帝時花錢買了個武騎常侍,但一直沒機會更進一步,直到梁孝王來朝來與他看對了眼,到了梁國,與梁孝王豢養的文士們吟詩作賦,寫了那篇《子虛賦》。

後來梁孝王因不得為皇嗣,怨恨之下派人刺殺朝中大臣袁盎,事情敗露徹底涼涼,梁苑門客們作鳥獸散,司馬相如也只能灰溜溜回了老家蜀地,就是在那時才勾搭了卓文君。

到漢武帝繼位時,很喜歡《子虛賦》,卻以為作賦的人已經作古,直到同為蜀郡人的楊得意提及司馬相如,才知道原來作者還活著……

「不錯,楊得意在我祖父之前幾任。」

張千人的祖父算不得大官,但畢竟是官宦之家,哪怕流放敦煌家境沒落了,也能讓張千人識字。不過因為用來教張千人識字的是家傳的《相狗經》,家學熏陶之下,張千人的愛好,仍集中在狗上。

「犬有三種,一者田犬,二者吠犬,三者食犬。食犬最易養,體肥不吠,養以供饌。吠犬次之,短喙善吠,畜以司昏。最難養成的,還是用來田獵的田犬,長喙細身,毛短腳高,尾卷無毛,使之登高履險。」

他還說,不同顏色的狗也有優劣之分,黃狗品質最好,白狗品質最差,黃眉的黑狗宜看守,渾身全黑的則是耗財的禍胎……

「胡地又有一種高四尺的胡犬名獒,最是凶猛,近年來傳入敦煌,可惜太貴,數千錢才能買一只。」

滔滔不絕說完後,張千人向往地說道:

「我往後不求能回長安,只望能當上步廣候官屬下專門飼犬的狡士,便足矣。」

做個比百石的狗官,這就是張千人此生的夢想了。

「好好做。」呂廣粟回頭笑道:「多養些食犬出來,狗肉我愛吃,狗皮襪也不錯,暖和。」

張千人氣得與他互罵起來,這時候,他們已經走到劉燧長遇害的凶殺案的現場,此地是位於破虜燧、凌胡燧中間的一大片胡楊林。

站在滿是落葉的林地中,回首望著左右兩個烽燧,任弘若有所思。

趙胡兒說過,這附近常有黃羊出沒,劉燧長來這射獵說得通,但令人詫異的點就是,攜帶弓刀,全副武裝的他竟被人近身殺害,直到傍晚時分久久未歸,才被破虜燧派出的幾人發現屍體。

雖然為樹木遮擋,烽燧上無法看到胡楊林里發生的事,但事後凶手何時離開,總該有所察覺罷?

但當日守破虜燧的呂廣粟,卻說沒看到凶手離開,至於隔壁的凌胡燧,則言看到有胡騎出入林中,事後敦煌郡派令史來查驗屍體和現場,的確有腳印往北走,便草草定了案。

倒是早上的時候,趙胡兒給任弘提供了一個信息:「我在事發次日,去過劉燧長死的地方,當時地上腳印不止一人!不止有往北,也有向東、向西!大概是借助岸邊林木遮蔽,繞到烽燧視角看不到的地方才離開。」

凶手至少三人,這或許不是一起意外,而是一場有預謀的謀殺!

但令史可不會聽他一個「胡兒」的話,若非趙胡兒當時與在烽燧東邊巡邏,與廣漢燧的燧卒碰過面,令史甚至懷疑是他所為……

正思索間,長城的方向,卻傳來一聲喚:「破虜燧的新燧長何在?」

……

「今晨聽巡視天田的人說,破虜燧來了新燧長,還想去認識認識,卻不想在此遇到了。」

說話的是西邊凌胡燧的程燧長,是個身高八尺的壯漢,年近四旬,身著赤色官布袍,頭上纏著黑色的幘,一手撫著濃髯,一手摸著腰上的環刀,上下打量任弘。

「看任燧長的年紀,未壯?」

任弘朝程燧長作揖,笑道:「的確未壯,虛歲十九。」

程燧長有些驚訝:「如此年輕便做了比百石的燧長,他日不可限量啊!任燧長莫非是郡官子弟?」

這么年輕就做燧長,肯定是有背景的,程燧長已經開始回憶,郡里有沒有姓任的大官。

「承蒙中部都尉和候官抬愛。」任弘笑著回應,故意給自己找了個不存在的靠山。

程燧長嘖嘖稱奇,又道:「任燧長是來看劉燧長遇害的地方?」

他嘆息道:「我與老劉有幾年的交情了,他喜歡射獵,打到了鹿和黃羊,必定會邀約我去破虜燧吃酒,可惜啊,真是可惜。」

又恨恨道:「若讓我抓住那殺人的胡虜亡人,定要生生卸了他的腿!」

二人就這樣站在長城下聊了許久,程燧長是個熱情的人,對任弘說了許多做燧長要注意的地方:「燧卒喜歡偷懶,就比方說這巡視天田,不是要取日跡檮么?有時後一日巡視的人,便與前一日的人約好,提前交換,屆時走到半道陰涼處就休憩,瞅著時辰到了便回。」

任弘問道:「程燧長平日是如何約束燧卒的?」

程燧長道:「該抽鞭子時就抽,該給好處時就給,任燧長你要記住,總得給他們一些利好,才能駕馭得動。」

倆人直到日頭偏西,才收住話頭作別。

任弘借口初到燧中,事務繁忙,婉拒了程燧長約他去凌胡燧吃酒的邀請,遠遠看著程燧長上了馬,與兩名凌胡燧卒離開。

那匹程燧長座下的高頭大馬,不比任弘的蘿卜差,看來其家境是比較富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