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天黑了(1 / 2)

漢闕 七月新番 1850 字 2020-06-11

「任燧長,我雖沒見過那些奸闌出物之人,但一月一次,運出去的物件分量不小,絕非程燧長區區一小吏能吃得下,他背後,定有更大的上吏在縱容,要么是候長,也可能是候官!」

「候官?」

破虜燧中眾人聞言,都心里一驚。

這件事,若是凌胡燧獨自參與還好說。

秩祿為比二百石,管著六七個烽燧,爵位不過公乘的候長參與也還能接受。

但若牽扯到候官,那可是比六百石的長吏,手握百里塞防啊,他們一群微末吏卒,如何與之對抗?

「胡言亂語!」

呂廣粟下意識地否認這種可能,心里卻是怕了。

「這劉屠所言,極可能是真的。」

而宋萬也拉著任弘走到一旁,低聲說起自己在邊塞多年的見聞:

「敦煌與西域胡商的交易,主要是絲帛,匈奴的諸王貴人雖然也喜歡絲帛,但所需沒那么大,他們主要對塞內這幾樣東西感興趣,是商賈賊人奸闌出物的大頭。」

「第一類是銅鐵。」

匈奴雖然也有冶鐵技術,但好的鐵匠都在單於庭和左右賢王處,單於和左右賢王的嫡系用鐵刀,射鐵簇箭矢,其他小王的部落則鐵器稀缺,不少胡騎只能使用骨簇石簇,所以塞內走私出去的鐵器對匈奴很重要。

「第二類是谷物和田器。」

任弘頷首,他知道,匈奴雖然以游牧為主,狩獵采集為輔,但與漢朝、西域往來上百年後,也漸漸學著吃粟麥,他們發現囤積谷米,可以很好避免災害對部落游牧經濟的打擊。

最初匈奴只是逼迫漢朝在和親時供奉糧食,或從西域諸國吸血。後來在自次王趙信提議下,明白了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的道理,開始在草原的肥饒地築趙信城,種田屯谷。

雖然趙信城在漠北之戰後被衛青一鍋端,漢軍大吃大喝後一把火燒了個干凈,但匈奴已嘗到了種田的甜頭,到丁靈王衛律主匈奴政時,更將農耕推廣至匈奴左右地。

因戰爭、逃亡流入匈奴的漢人奴婢、貧民、俘虜,大多成了匈奴人的農奴,在各地為匈奴種田,這讓匈奴人的食物變得多樣起來,發動戰爭也有了更多底氣。

正是這些改變,讓匈奴撐過了最艱難的時期,從漢武帝晚年起,再度跟漢朝打得有來有回。

但匈奴自制的農具仍然粗陋,所以對漢朝改進過的先進田器十分渴望。

不論是糧食、田器還是銅鐵,都能在匈奴換取不少黃金和好馬——黃金是匈奴人從西域、康居等處勒索掠奪來的,好馬則動輒數萬錢,一趟走私下來,奸商獲利何止十萬!

但因為漢朝鹽鐵官營,對糧食買賣也有管控,不論哪一種貨物,都不是普通商賈能輕易搜集到的,這場走私背後的靠山,地位絕對不低。

說話間,外面的天,已經黑下去了。

任弘目光看向外頭,心中暗道:「這大漢朝的邊塞官場,會不會和這天一樣黑呢?」

見眾人遲疑,劉屠越發得意起來,大聲道:「任燧長,要我說,這件事不捅出去還好,若是捅出去,最後死的是誰,還真不得而知。」

「不如放了我,就當此事,沒發生罷!」

「如何當做沒發生?」

任弘卻踱步走到院子中央,說道:

「數日前,劉燧長,一個盡忠職守的良吏,竟被同僚親戚殘忍殺害,至今屍骨未寒。」

「而每個月,都有數不清的禁物流至塞外。」

「北山的匈奴人,可以靠那些銅鐵,換下骨簇石簇,裝備銳利的鐵箭。他們逼迫像馮宣那樣的漢人奴婢,手持精良的田具勞作,積粟屯糧,吃得飽飽的。便能在下一次入塞時,用力揮動鐵刃,斬向吾等的脖頸!」

漢匈的冷戰不會持續太久,新的戰爭一觸即發,烽燧一時貪念走私出去的每一樣貨物,都會成為絞死自己的繩索!

「一旦長城失守,胡人的馬蹄會踐踏良田,張弓將吾等背後的鄉里,射成一片火海。」

任弘的眼前,仿佛浮現出了懸泉置的塢院,自己在這兒戍衛,不也在守護家么?

「他們會擄走吾等的家眷親人,讓汝等的母親、妻、女在匈奴受盡凌辱。」任弘看向趙胡兒,他停下了手里的動作,也在認真聽著。

「彼輩會肆意殺戮反抗者,將原本好好的一個家撕得支離破碎。」

韓敢當咬緊了牙關,他的妻兒,就是在幾年前一次匈奴入塞時被屠戮的,不是所有匈奴牧民都天生凶殘,但再性情純良的人,在戰爭中也會在鮮血刺激下,變成殺人不眨眼的暴徒。

「然後你讓吾等當這些事沒有發生,往後也不會有?就為了每月區區五百錢?」

任弘揪著劉屠的衣襟,這廝已經面色慘白。

「我雖只是一個小燧長,守的不過是大漢十余里邊塞,每月錢谷寥寥,卻守得住寒苦,耐得住寂寞。只要我在破虜燧一天,就休想有一塊鐵,一把鋤從附近流入匈奴!」

劉屠結結巴巴,想做最後的勸說:「任……任燧長,不要意氣用事,你還年輕,仕途還長……」

任弘將劉屠一推,笑道:「是啊,我的仕途很長,而你這資敵求財的一生,就要到頭了……」

「抬起他的腳!」

「諾!」

呂廣粟也聽得激動,將劉屠腳抬起來,無視他殺豬般的慘叫。

任弘拿起第四塊磚,塞到了劉屠已傷痕累累的腳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