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一夜征人盡望鄉(1 / 2)

漢闕 七月新番 2142 字 2020-06-11

任弘光著上身,泡在用鵝卵石鋪就的池子里,夏塔溫泉的水溫很燙,在天山上留下的寒意徹底消失了,高反後遺症似乎也好了許多。

隔壁用木牆隔著的池子里,也傳來水聲,也不知是誰在洗?隔了一會聽到小孩子咯咯的笑,似乎還有女人的聲音。

任弘仰頭看向頭頂的星空,真是無比璀璨,只是那月亮,似乎沒有懸泉置的圓啊。

這時候,身後響起輕緩的腳步聲,一回頭,卻是張皺巴巴的笑臉。

是下午拉著任弘不住說話的那個種菜老頭,瑤光叫他廖翁,特地給任弘送來干凈的換洗衣裳。

「大王子與任謁者身形相仿,他的這幾件常服深衣,都是置辦後卻從未穿過的,謁者應該也能合身。」

「還有溫好的糜子酒,任謁者喝些,可以驅走白山上沾染的寒毒。」

「多謝廖翁。」

但廖翁卻還不走,跪坐在任弘身後欲言又止,咋的,你還想看我換衣服不成?

「廖翁有事?」

「確實有個不情之請。」

廖翁長拜稽首:「老叟是想勞煩漢使,回程時,可否替吾等送點家書回長安去?」

任弘泡澡得泡到皮膚起皺,烏孫昆彌也尚未歸來,反正還有一會,便耐心地聽起廖翁的絮絮叨叨來。

「其實吾等這些奴仆,多是孝武皇帝元封中時,隨江都王之女細君公主陪嫁到烏孫來的,孝武皇帝為細君公主乘輿服御物,為備官屬宦官侍御數百人,贈送甚盛。」

「別看人數多,可在沙漠時,便有人染病去世,翻雪山時,因為白山神發怒降下詛咒,又死了一些。」

「後來沒過幾年,細君公主病逝,眾人水土不服,又去世一部分,剩下的人彷徨不知所措,生怕被烏孫各部瓜分去做奴。」

「幸好楚主來了,吾等這才又有了主心骨。」

楚主,是奴婢們對解憂公主的尊稱,因為她出身於楚藩宗室。

「多虧了楚主和馮夫人有勇有謀,得烏孫人敬重,吾等才能在這烏孫過上好點的日子,又待了二十多年!」

「可大概是遠離故土,水土不服罷,哪怕能吃飽穿暖,吾等這些人,命都不算長,少有能活到五六十的。去世的人越來越多,最初來的數百人,只剩下一半了。」

二人聊著聊著,已經喝了起來,廖翁飲了一盅後嘆息道:「任謁者,你說怪不怪?年輕時,我與兄弟姊妹關系都極差,甚至覺得父母亦是禍害,我之所以犯法處刑入蠶室,又遠遷烏孫,來這苦寒之地,皆他們之過。」

「可越是老,就越是忘了他們的壞,只記得他們的好。」

「其他人也一樣,於是每逢有漢使往來,吾等都會湊些錢來,央求漢使及吏士為吾等送信回國。只是不知為何,漢使來烏孫越來越少,最初是每年都有,後來變成三年一次。」

「而信也難回,寄出去時是太始,捎回來時已是延和,年號都變了。」

「再往後,收到回信時,才知道孝武皇帝竟已經不在了,長安換了一位天子。這之後,漢使七八年都不來烏孫,吾等還以為,長安已經將楚主忘了呢,幸好,今日又見漢節!」

講到這廖翁也發現了自己的啰嗦,打了自己一個嘴巴:「老了就是嘴碎,說多了,任謁者勿怪。」

任弘搖了搖頭,他能感覺到,自己背後的皮膚,快泡皺了。

廖翁終於進入正題了:「這不,吾等先前托了公主和王子的侍從,替吾等送信去長安,可他們多是烏孫人,到了連地方都找不到。更何況公主走後,卻覺得那些信上,還能添點話,所以……」

「交給我罷。」任弘笑道:「瑤光公主進了長安,待遇比於漢翁主,恐怕要在宮室中學鼓琴及禮樂,不能自由走動,我卻是能到處游走,汝等的信,我會盡量一一送到!」

「任謁者真是我見過,最好說話的漢使了。」

廖翁再度長拜:「雖然楚主日常都有贈賜,讓吾等衣食無憂,但也沒富裕到能用得起帛的程度,用木牘行么?會有些重。」

任弘笑道:「盡管寫,我會專門向楚主,求一頭駱駝來馱!」

見任弘答應,廖翁似是怕他反悔,連忙從懷里拿出一捧碎碎的金子來,這是解憂公主的奴仆們湊的,加起來大概一個金餅。

「若漢使覺得不夠,吾等還能再湊些。」

當然不夠,家書抵萬金,一金,如何夠呢?

任弘大笑道:「不用錢帛,只是想請廖翁幫我一事。」

「何事?」

任弘指了指自己後面,有些不好意思:「可否幫我,搓個背?」

……

對一個正宗的北方人來說,沒有搓背的泡澡,是沒有靈魂的泡澡。

平日里在軍中,大伙相互幫忙,可現在,韓敢當那丟人的家伙,估計才從雪山上磨磨蹭蹭,走三步停一步下來呢。任弘的高反只是中等,老韓卻是極其嚴重,虧任弘挑人時他還說什么經常爬山。

等任弘回到木屋,正好瑤光牽著一個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回來,她黝黑的頭發濕漉漉的,方才在隔壁沐浴的,大概就是她們了。

瑤光牽那小姑娘時的神情,不復在外時的剛強,反而格外溫柔,輕聲細語地哄著,一點點為她擦去眼淚,又在她臉蛋上親了又親,看到任弘才有些不好意思,將小姑娘放下,讓她自己玩去。

「是吾妹素光,央求我回來就別走了,又哭又鬧。」

瑤光請任弘進了木屋,卻見室內的解憂公主,正在任弘的假節杖上,專心縫制,穿針引線,金縷絲在燭火下有些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