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論衡(1 / 2)

漢闕 七月新番 2014 字 2020-06-11

「好文章!」

和某個財大氣粗的年輕君侯不同,兩袖清風的趙廣漢在長安買不起地也沒人送房,只能住在官府提供的小小邸舍里。

他的妻兒都留在燕地老家,邸舍中只有一個奴仆料理衣食,連暖床的婢子都沒有,所以入夜後連能做的事都極少。

秉燭夜讀,算趙廣漢為數不多的愛好,好歹是六百石京官,這點薪油錢還是燒得起的,畢竟趙廣漢白日忙於案牘,屬於自己的時間只有夜幕籠罩長安時,若是外頭出現狗吠驚呼,他就得投簡出門了。

而這篇讓趙廣漢拍案叫絕的短小文章,名叫《西門豹治鄴》。

這大概是從十月份才開始流行起來的事:每隔四五天,都會有一篇小短文在長安士人、官吏圈子里傳抄,或朋友相約聚會時念誦,或官吏辦公時偷偷傳著看。

作為協助執金吾負責京兆緝盜的京輔都尉,趙廣漢有的是線人,已經打聽清楚這些文章的出處了:尚冠里。

「敢告於京輔都尉,這些文章的來源,不是御史大夫楊敞家,就是隔壁的西安侯任弘家,應該就是御史大夫家所藏的《太史公書》中節選公布的。」

最初只是為了看看這書中是否有誹謗朝政之言,若有,趙廣漢少不得要登門拜訪御史大夫和西安侯,告誡一下兩個小後生。

一看才發現,文章寫得朴素凝煉,但筆力驚人,長於敘述故事。比起復雜的相如之賦,賈生之文更易理解,不管你是什么身份,總有被某一篇章打動的時候。

輕俠少年讀《信陵君竊符救趙》,直欲輕生行俠;心存理想卻未能得到賞識的文士大夫讀《屈原賈生列傳》即欲流涕。

而趙廣漢最為喜歡的,卻偏偏是流傳不太廣的《循吏列傳》。

里面共寫了五個人的故事:楚相孫叔敖與鄭卿子產,仁厚愛民,善施教化,以政寬得人和,國泰而民安;公儀休、石奢、李離,皆清廉自正,嚴守法紀,當公利與私心發生沖突時,甚至甘願以身殉法,維護綱紀!

趙廣漢讀完後不由嗟嘆:「奉職循理,亦可以為治,何必威嚴哉?我亦當以循吏為志向!」

又遺憾地說道:「惜哉,太史公已逝,往後不知有無能人,可以為我也作一篇好傳。」

只可惜到此為止了,趙廣漢很想再看更多的循吏故事,可等了許久都沒等到。

文章每五天才從尚冠里放出一篇來,雞鳴時分派仆從分十多份簡牘,投放長安八街九市,再由願意免費抄寫的人,當日抄百多份散播到長安一百六十坊,若是抄慢了,就會被人堵在門口催促。

月余以來,已經形成了一個抄讀太史公書的小圈子,自發抄書的人也越來越多。

趙廣漢實在等不及的時候,也會差人打聽,據說西安侯醉時曾言,這種模式叫「連載」。

每到放出文章的日子,則被任弘稱之為:「更新」。

偶爾西安侯和楊惲心情好或喝醉了,決定多放出一篇來,則曰「加更」,總能博得士人官吏們歡呼雀躍。

「更新者,除舊布新,還真有點道理……只是那該死的西安侯、楊惲,就不能一次將書統統公布?非得每次一篇又短又小的放出來。」

趙廣漢的同僚,左輔都尉也好這一口,曾如此抱怨:「子都啊,若二人是尋常百姓,我少不得要動用職權,將他們抓到牢獄里,逼著二子將所有篇章都交出來。」

趙廣漢卻很理解:「或許是謹慎吧,誰知道那《太史公書》里,是否有誹謗之言,我可聽說,孝武皇帝曾看此書,震怒下刪了兩篇,司馬遷至死也不敢將其公布。」

嘴上這么說,但沒有更新的時候,趙廣漢心里還是如小貓撓一樣難受。

等了好多天,即便有了新文章,也不是趙廣漢中意的,隨便看看就完了,不免失落。

直到昨日,這篇名為《西門豹治鄴》的文章開始流傳,正是它讓趙廣漢連讀五遍,拍案叫絕。

「好一個西門豹!」

前半篇革除「為河伯娶婦」的陋習,文筆滑稽,卻又精彩無比。

趙廣漢不由想起,自己在潁川郡陽翟做官時,當地也有韓國淫祠的陋習,雖不投好女入水,但也讓三老和巫祝每年騙了許多錢,他費了很大力氣才將其革除。

不曾想西門豹也做過類似的事,還是用這么干脆痛快的手段,趙廣漢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做一個像西門豹那樣老謀深算、玩強敵於股掌之上的循吏,便是趙廣漢的心願。

可仔細想想,卻又為民間依然巫風盛行,百姓愚昧而悲哀,本以為進京能好一些,可那些號稱智者的博士文學們,也在大肆宣揚類似的事,說好的子不語亂力怪神呢?

外面的雨雪還在下,趙廣漢只在隆隆雷鳴中入睡時暗道:「他日我若再回地方做官吏,遇上類似的事,非得用一用西門豹的手段!」

而到了次日,趙廣漢抵達執金吾官署,卻發現幾個早到的同僚正聚在一起讀著墨跡剛干的簡牘,這一幕趙廣漢再熟悉不過,是近來尚冠里有文章送出後的場景,可距離《西門豹治鄴》傳出來才隔了一天,莫非是西安侯所謂的「加更」?

「汝等在做何事?」

趙廣漢心中好奇,面上卻板著臉走過去咳嗽兩聲,嚇得幾個下屬長拜作揖,又將手中的簡牘獻上,但瞧他們的面色,卻是十分興奮的。

「京輔都尉,有好戲看了!」

趙廣漢皺著眉一瞧這篇文章,頓時愣了一下。

和往常截然不同,簡牘第一列寫著兩個小篆《論衡》。

其後是隸書的篇名:《雷虛》。

直到此時,趙廣漢才忽然明白,西安侯昨日放出那篇《西門豹治鄴》的用意:造勢!

「隆冬之時,偶有雷電,擊折樹木,壞敗室屋,時犯殺人。世俗以為天怒,擊而殺之。隆隆之聲,天怒之音,若人之呴吁矣。世無愚智,莫謂不然。又以為天示冬雷與朝堂,俗儒雲:土干火,則多雷,土為中原,火為南方,當棄珠崖,冬雷乃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