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新婦入青廬(1 / 2)

漢闕 七月新番 1966 字 2020-06-11

「夏翁,道遠已到女家接上新婦了,讓我回來問問,邀請的賓客可都到齊了?」

任弘要帶著新婦在尚冠里繞個大圈,作為他男方賓客的楊惲便提前一步趕了回來。

夏丁卯為了張羅宴饗,這幾夜幾乎沒合過眼,他雖然不識字,可在長安、在敦煌管賓客行人吃食幾十年,有一套自己的竅門。他心里算著,又讓呂多黍拿著名單過來一對,有些憂心地說道:

「尚冠里中的賓客幾乎都到了,唯獨大司馬大將軍家沒派人來,只令其家丞來賀了十萬錢。」

夏丁卯現在一提到霍家就心虛,只因半年前任弘拒婚後,霍夫人顯恨屋及烏,厭惡一切與西安侯府沾邊的東西,連霍家最愛吃的孜然都統統扔了。還放話說府中之人吃此物害了病,還吃死了一個奴仆!

雖然未能成功敗壞孜然名聲,但老夏還以為是自己做的事敗露了,忐忑了許多天。此事最終不了了之,可他從此也關注起霍家的一舉一動來,生怕再出什么事。

楊惲不知道這其中曲折,覺得夏丁卯大不必擔憂,笑道:「或許是大將軍知道自家人是怎樣的德性,怕他們重蹈灌夫大鬧武安侯田蚡婚宴的覆轍,故只遣仆從賀錢吧,不來反而是好事。」

楊惲是在外祖父留下的太史公書里知道這樁事的,孝武皇帝初年,作為皇帝舅父的武安侯田蚡娶了燕王之女做夫人,他姐姐王太後疼愛這異父弟弟,詔列侯宗室皆往慶賀,定要讓武安侯的婚宴空前絕後。

皇太後的面子不能不給,於是連先前與田蚡有過節的竇嬰、灌夫都去了。

結果灌夫這莽夫席上酒醉,為竇嬰受賓客冷遇抱不平,便大鬧婚宴,將田蚡、程不識等能得罪的人都得罪了,由此引發了一場政治斗爭。最終導致灌氏族滅,魏其侯竇嬰處斬。

聽楊惲一說,夏丁卯也頷首:「楊君說得對,不來最好,只要與君子交好的賓客朋友齊了即可。」

就在這時,大門內外的賓客們卻爆發了一陣歡呼。

「新婿、新婦到了!」

……

「列侯禮俗比士庶復雜許多,今日可有道遠受的。」

某位當事人暈頭轉向車都停不穩,旁觀者卻能幸災樂禍。

作為受邀的賓客,坐在庭院中,看著西安侯府的熱鬧,明明比任弘小好幾歲的劉病已卻露出了過來人的笑。

他聽說,古時候的規矩是「婚禮不賀」,有嫁女之家三夜不熄燭,娶婦之家三日不舉樂的傳統。

可到了大漢,漢代婚禮一改先秦婚禮的冷清,變得極為熱鬧。送禮的種類與數量大大增加,車馬絡繹不絕,門外牛馬嘶鳴,更有眾多的仆人婢女、兒童在新婿新婦的馬車前引路。主人大擺宴席款待賓客,賓客飲酒說笑,言行毫無顧忌,甚至可以男女雜坐不遭禁止。

作為年輕人,最喜歡這種喝酒不禁的場合了,劉病已這些年可沒少混入婚宴里,感受那熱鬧的氛圍。

不過在民間,一些讀儒經讀傻了的地方長吏,還是會遵循古制,禁止百姓嫁娶相賀。

今年春天,劉病已約著任弘游五陵時,就在陽陵碰上過這樣一位官吏,劉病已當時便看著不痛快,認為這是苛政。

「婚姻之禮,乃是人倫大事,也是百姓難得能聚在一起的酒食之會,席上鼓瑟吹笙十分好玩,這就是民間的禮樂啊。可那些想要循古制的官吏,禁民嫁娶不得酒食相賀,是廢鄉黨之禮,讓百姓沒了行樂的歡快。」

任弘則總結了一句妙言:「長安城里達官貴人成婚都不禁相賀,要說鋪張,更勝民間百倍,憑什么只禁下而不禁上。這簡直是只許郡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只許郡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這句話妙啊。」

想到這里,再看看西安侯府中這嘉賓僚黨,祈祈雲聚,車服熙路,驂騑如舞的場面,劉病已卻不笑了。

像他這種「百姓」的婚禮再大操大辦,終究是比不過列侯的。更何況劉病已身份特殊,成婚當日簡單低調。尚冠里中的住戶也都十分避諱,除了劉病已的幾個朋友外,幾乎沒人前往相賀。

哪怕今日,劉病已也拒絕了任弘說一定要他坐到上席的邀請,而帶著妻子遠遠坐在一個角落里,幾乎要隱進里牆的陰影中。

許平君發現丈夫不說話了,一看他若有所思的神情,便低聲道:「良人莫非是在羨慕西安侯成婚時的賓朋滿堂?妾倒是覺得,婚俗不在於熱鬧繁雜,而在於夫妻恩愛,一牛一馬,新婦入於青廬,幾位朋僚相賀便足矣。」

就像她們那簡單的婚禮一樣。

許平君溫柔地撫摸著鼓起的腹部,再過幾個月,她就能為人丁凋零的劉病已家,誕下一個嬰孩了,如此便能將在她看來已經很大的院落徹底填滿。

「也對,也對。」

劉病已頷首,可這最懂他的妻子,這次卻猜錯了。

他是在羨慕任弘,卻不是艷羨這婚禮的熱鬧,而是羨慕另一件事。

劉病已看著忙前忙後的夏丁卯,心中道:「道遠的身世,與我是有幾分相似的,同樣在巫蠱之禍中成為孤兒,宗族破滅。」

「我在郡邸獄中關了五年,差點病死,這才取了病已之名。而據道遠說,他才三四歲便被遠徙至敦煌邊地,父母死去,自己也幾乎不存。」

至於當年衛太子和任安的恩怨對錯,若任安幫了衛太子,是否能改寫巫蠱之禍的結局,劉病已不敢去想,因為這毫無意義。

那場十多年前的浩劫,帶給兩位遺孤的困擾仍在繼續,任弘有三世禁錮不得為長吏之困,劉病已的身世,更讓他進退維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