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弗與共戴天(1 / 2)

漢闕 七月新番 1645 字 2020-06-11

任弘新婚這一夜,忙碌了幾個日夜的夏丁卯一頭倒在廚房的角落里,枕著糧袋,睡得比誰都香。

十六年啊,整整十六年,他親眼目睹救過自己性命的老主人任安,遭屬吏舉報誣陷,在長安被砍了頭顱,當做持兩端的叛逆高高拎起,遭受世人唾罵。而當時頭發還烏黑的小夏,則咬咬牙,背負著還不懂事的小主人,朝未知的河西走去。

當時河西才剛剛開辟不久,沒多少人煙,他跟著流放的隊伍一步步走著,經過刪丹的碧綠山崗草原,張掖那五彩斑斕的丘陵怪石,還有酒泉那座寸草不生的黑色大山,最後是布滿駱駝刺和芨芨草的敦煌荒原。

當官吏嫌他們走得太慢,將鞭子抽來時,夏丁卯會用自己的身體為君子擋住,可不能讓他臉上留半點傷痕。

到了敦煌後,因為不適應水土食物,小君子常常腹瀉拉臟衣裳,夏丁卯得又當仆從又當婢女,為他洗澡,又去河邊揉搓那些臭烘烘的破布。

而如今,那個渾身屎尿的小屁孩,成了衣冠楚楚的列侯,成為比兩千石大員,更迎娶了烏孫公主,眼看任氏尊榮更勝從前,夏丁卯只覺得,這么多年的勞苦,都值了。

次日他一覺醒來,美美地哼著蜀郡老家的歌謠,按照這幾年被君子叮囑的習慣,正蹲在大水缸邊上,用柳條沾鹽漱口,身後卻傳來了聲音。

「夏翁。」

老夏心里還竊笑君子抱得美婦,今天竟還起得這么早,若是他父母尚在也就罷了,還得帶著新婦沐浴早起見舅姑……

等夏丁卯一回頭卻嚇了大跳,卻見君子身著端庄的玄端,而新婦瑤光公主,也以簪子和頭巾束發,穿著一身黑色絲質禮服,雙手端著盛放脯醢(hǎi)喝酒水的杯盤小案,與任弘一同朝自己行禮。

夏丁卯連忙吐了嘴里的柳條,跳將起來,朝二人回拜。

「君子、少君,這是作甚?想要折殺老仆么!」

任弘扶起夏丁卯:「我年少時祖父、父母皆亡故,是夏翁將我帶到敦煌,拉扯長大,讓我識字、讀書、為吏,有養育之恩。沒有夏翁,就沒有今日的我。如今弘成親了,自然要帶著新婦一早來拜見長輩。」

他又看向瑤光:「在我心中,夏翁不是我父,勝似我父。我希望少君以後,能同我一樣,將夏翁當做養父長輩一樣對待,而非仆從!」

這也是任弘打死不能要霍家女的一個原因,他可受不了任何人對夏翁頤指氣使。倒是瑤光在懸泉置時便沒什么公主架子,與他們一起用手抓著米飯塞進嘴里,對夏翁也客客氣氣。

瑤光先有些猶豫,但看著任弘堅定的目光,又想起母親也曾要求兄妹幾人待她的婢女馮夫人如尊長,便端著小案,低下驕傲的頭,朝夏丁卯長拜。

「夏翁,請用脯醢。」

……

早上的事讓夏丁卯感覺輕飄飄的,但他不管君子怎么說,仆就是仆,稍事休息便又忙活開了,而奉了夏丁卯之命,昨日消失了大半日的游熊貓則風塵仆仆地回來,稟報了他一件事。

夏丁卯不敢隱瞞,在進朝食的時候,便對君子和少君說了此事。

「昨日那昌邑國相派來的家吏奉獻賀禮被拒後,便出了城,跟著幾個霍家奴,往霍夫人顯在五陵的庄園里去了,今日一早才出來。」

任弘停了著,卻並未感到意外:「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安樂派人投靠霍夫人以求庇護,何足怪哉。」

安樂便是十六年前,那個被任安笞辱的北軍糧官小吏,小吏上書舉報任安與衛太子有密約,如今是昌邑國相,聽聞任弘婚事,竟還遣人來送了禮。

安樂或許有意和解,可那禮物,任弘卻萬萬不能收。

「夫人。」

等夏翁離開後,任弘看向正在吃著盤中蔥爆豬肝的瑤光:「在烏孫,如何對待仇人?」

瑤光抬起眼想了想:「當然會持弓刀與之廝殺,若廝殺時死了,那其後輩亦要為其報仇。」

真正的烏孫人只占了烏孫國的少部分,還有不少月氏種、塞種,所以在烏孫草原,各部落的仇殺與爭戰格外嚴重,有積累三世之仇,哪怕昆彌出面也未能和解的部落。

所以一旦遇上外敵,他們究竟會一致對外,還是投靠敵人,對鄰居們拔刃相向,根本沒個准。烏孫國號稱控弦十萬,但面對匈奴西進卻十分無力,凝聚力較匈奴人大為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