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黑戈壁(1 / 2)

漢闕 七月新番 1890 字 2020-06-11

太陽很烈,甘延壽站在沙土里,一手牽著自己的馬,另一手解腰帶。

誰讓這該死的黑戈壁,連一根拴馬的樁子都沒?眾人歇息時要么將矛桿往地里使勁一插,要么就像他一樣,在馬兒那對睫毛賊長的大眼睛注視下小解。

八月中旬,在冥澤養足精神後,他們隨著西安侯離開了漢塞,折向西北方,只一天功夫,塞內那一片片蔥蘢的農田不見了蹤影,胡楊也越來越少,出塞第三天,涼州募騎們一頭撞入了雄渾浩瀚的黑戈壁。

這是真正的「黑戈壁」,不管是平灘,還是起伏的山巒,都是同一個顏色:黑。整個戈壁好似刷上了一層黑漆,而抬起頭,隱約可見東北方的巨大山脈昂揚起伏,形似奔騰萬里,昂首長嘶烈馬的紅鬃。

如果說祁連山像一位冰清玉潔女子,那被西安侯在典屬國地圖上叫做「馬鬃山」的北山就是一個粗曠豪放的塞北漢子。

但這壯闊之景,倒是很符合少年郎對異域的想象,弄得甘延壽尿完還看了好一會,直到同隊的隊史,那個同他掰腕子耍賴還輸了的羅延壽喊他。

「甘隊率,你怎么這么慢,莫非是尿不出來?」

甘延壽連忙歸隊,清點人數,他們要在兩天之內穿過黑戈壁,抵達馬鬃山南麓,歇息時間往往很短暫。

但對甘延壽而言,這點辛苦不算什么,在他看來,前方是夢想和功名,就像西安侯那樣,少年錦帶佩吳鉤,萬里覓封侯!

不過羅延壽這胡子拉碴的兵油子總喜歡打擊小年輕甘延年的積極性,他一邊用滾燙的沙子搓腳邊道:「不止有你想的那些,不打仗時還有腳氣病,馬虱子,飢渴和腹瀉。打起仗來,當場死了算幸運,受傷的人則有壞疽和傷殘,你見過白蛆在袍澤傷口里蠕動的場面么?我可見得多了。」

十個,一百個,一千個,甚至一萬個痛苦哀嚎加起來的聲音,十幾年過去了,仍然每夜都在老兵耳畔回盪。

說歸說,行軍途中如何才能讓自己舒服點,最好還是聽羅延壽的。

黑戈壁鮮少有木頭,募騎自己攜帶干牛糞取火,擠在篝火邊,眾人除了數天上那些無比清晰的星星,就是聽羅延壽這等數次被征募的老卒說打仗的事。

羅延壽自稱參加過征和年間對匈奴的戰爭,幸好沒跟李廣利,跟的是重合侯馬通。

「那時候,我與甘隊率一般大,還斬了兩個胡虜的頭,被升為屯長。」

「那怎么……」

羅延壽知道甘延壽想說什么:「為何十多年過去了,我卻連隊史都混不上?」

他無奈地說道:「當時年輕不懂事,得了賞錢便傲啊,在郡城里出入女閭,天天喝酒吃肉玩六博,一沉浸進酒色里,不但身子垮了,什么前程功名,全忘腦後了。」

蹉跎十余年,他既不會五經也沒經商做買賣的天分,原本打算買田的賞錢則花完了,眼看沒什么出路,羅延壽參加這場戰爭,已不為什么功名,只為了錢。

他們隊里有同樣想法的人不少,有的人是為了攢老婆本,有人則有了妻兒,不忍她們過苦日子,想要再來拼一把。

反倒像甘延壽這樣念著為父復仇,又心懷封侯之志的人鮮少,因為太不切實際了,什么你說西安侯?這世上有幾個西安侯?

「汝父是死在匈奴腹地,想必他殺的匈奴人也不少,怎不見他們的後人來找你尋仇?」

羅延壽似是經歷多了,看什么都玩世不恭,覺得甘延壽的復仇之論簡直是可笑,不過是為自己砍匈奴首級換富貴找的借口,氣得甘延壽痛罵了他一通,又揚言等到了與溫偶駼王對決時。

「我便是斬其首級的勇士!」

入睡時,暮色蒼茫中,遠方丘陵時遠時近,怪石突兀,就象傳說中的中了魔咒死去的城市。

大軍抵達馬鬃山腳下,黑戈壁上多了些青色的山崗,路經的小小湖沼又布滿野獸的足跡,野羚羊和北山羊在此生活,被大軍驚得到處亂跑。

很可惜,甘延壽期盼中的大戰並未發生,四五千騎出塞動靜太大,後面還不知有多少,溫偶駼王就像那些驚慌失措的野獸般,察覺後立刻帶著部眾,趕著牛羊往北轉移走了。

「這溫偶駼王真是個懦夫,右賢王沒有令他死守北山么?」

甘延壽看著山腳下空空如野的營地,有些郁悶,羅延壽卻笑話他說:「與匈奴打仗就像狩獵,胡虜聰明得很,一點風吹草動就溜了。出十次兵,能逮住一次便算運氣好,這些匈奴小王又不像漢家官吏,守土有責,利則進不利則退,見到吾等人多當然要走,難道還等在原地讓你來砍首級?」

事情還沒完,因為犁污王子不敢去漢塞,先前遣使去告知漢軍犁污王所在,並希望能在馬鬃山下約降,在漢軍抵達不久後,遠方也出現了一陣煙塵,有千余騎之眾。

天水曲曲長張要離讓本曲不得松懈,繼續厲兵秣馬,保持臨戰狀態,甚至喚來各屯長、隊率,對他們說了一件事:

「西安侯說了,那犁污王子,很可能是詐降!」

……

皋牙胥真不是詐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