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一言驚風雨(1 / 2)

擇天記 貓膩 3562 字 2020-08-11

</br>星光從夜空里灑落,經過那道無形的屏障時,發生詭異的折,落在這名中年魔族男子的臉上,顯得他的臉色更加蒼白,看上去就像是北方那些不化的冰雪。

落落抬起手臂,擦掉唇角的血水,看著他問道:「你們是想要擄我還是殺我?」

魔族男子平靜說道:「擄您,我無法離開京都,所以抱歉,我只能當場殺了您。」

落落盯著他發間隱隱可見的那兩只魔鬼角,問道:「看來,你等了我很長時間。」

魔族男子微微躬身,說道:「從殿下離開故國的那天開始,更准確地說,從殿下渡過那道滿是血腥味的河流開始,我便一直在等待,等待今天的到來。」

落落說道:「那真是已經很久了。」

「我離開家鄉已經數年時間,隨您開始這趟旅程也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在京都里像老鼠一樣躲藏了大半年時間,生活對我來說就是在夜色里默默地注視著您,很枯燥也很危險。」

魔族男子平靜地述說著自己這些年的生活,很淡然,實際上很殘酷,甚至可以說悲壯——在人類世界最核心的都市里隱藏了這么長時間,他必然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尤其是神上。

他沉默了會兒後,轉身望向湖那面遙遠的北方,感慨說道:「我很懷念家鄉的風雪,也很懷念妻子兒女,謝謝殿下垂憐,今夜終於給了我完成這個偉大使命的機會。」

聽完這兩句話,落落心里出現了一些悔意。

她沒有想到,魔族一直窺伺著自己,居然從家鄉一直跟著來了京都,謀慮深遠,用心深刻到這種程度,一旦被魔族抓住機會,肯定不會出現任何意外情況。

她後悔的是,這個機會是自己給魔族提供的。如果不是為了找到那個人,她用盡心機手段擺脫了族人的保護,對面這名魔族男子,大概依然只能繼續藏匿,在人類的世界里消磨生命,直至老去。

她望向夜空,看著那些明顯折的星光,知道那個法器成功地隔絕了里外兩個世界,雖然族人就在國教學院院牆的那面,但肯定無法聽到自己的喊聲。

此時此地,沒有人能夠來救自己,除了自己。

落落確定了自己的處境,反而平靜下來,望向那名魔族男子,眉眼間的稚意,盡數被戰斗的意志所取代:「通幽上境很強,但不夠強,我不認為你有資格殺我。」

「京都居,大不易,這里的人類強者太多,如果我太強,容易驚動莫雨這種級別的大人物,大周皇隨便來幾位供奉,我便死了,所以我不能強。」

魔族男子看著她說道:「我的功法擅於隱匿,雖然不是特別強,但也不是特別弱,剛好夠把殿下殺死,所以我是最合適的,所以今天出現在您面前的才是我,而不是別的人。」

落落說道:「我要知道知道你的名字。」

她這句話說的很平靜,自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感覺。

「我叫摩河。」魔族男子很聽話地回答道。

落落說道:「摩河是姓,不是名字。」

魔族男子微微一笑,蒼白的臉像白紙一般皺起,顯得有些恐怖:「殿下,拖延時間沒有意義。」

落落笑出聲來,笑聲很清脆,隨著夜風可以傳到很遠的地方,如果沒有那道屏障的話,至少牆那面的人可以聽的很清楚,而那名魔族男子沒有任何阻止的想法。

「我以為你不在乎我拖延時間。」她不再嘗試,認真說道。

魔族男子說道:「殺死殿下,我肯定也很難逃出京都,那么這段時光,大概便是我這一百多年生命最後的時間,能夠與殿下這樣的尊貴血脈說說話,想來我的靈魂可以更容易安息。」

落落睜著大大的眼睛,睫毛微眨,好奇問道:「你不擔心被人類發現?」

魔族男子指了指身前草枰上那些鐵杵般的事物。

「這里離皇很近。」她很好心地提醒道。

魔族男子面無表情說道:「我相信,就算聖後正看著這里,也發現不了我們在做什么。」

「好吧,我真的確認不會有人來救我了。」

落落嘆了口氣,明明愁眉苦臉,卻顯得有些可愛。

「那么,你確認真可以殺死我?」

說完這句話,她的眼睛忽然變得極其明亮,像兩顆明珠一般,右手從腰間解下一道皮鞭,那鞭子非常長,長到在她的腳下最終堆了起來,也不知道先前是怎么收在腰間的。

「這就是傳說中的落雨鞭?」

魔族男子顯得很感慨,不知是因為看到了傳說中的神兵,還是因為別的什么原因。

然後他望向落落,非常認真地說道:「無論您身邊帶著多少罕見的法器,殿下您今夜都必須死,因為這是軍師大人的安排,那么便不會有任何意外。」

聽到這句話,落落握著鞭柄的小手微微用力,有些蒼白。

魔族軍師,這是大陸最可怕的幾個名字之一。

便是她的父母,都極為重視此人。

當年大戰結束,魔族慘敗在人類與妖族的聯軍手下,但並未就此覆國,還能在寒冷的北域苦苦支撐,甚至近些年還有復蘇的跡象,除了那位冷酷強大的魔君坐鎮雪老城穩定大勢之外,最重要的原因便是有一位軍師替魔族出謀劃策,無論是那些匪夷所思的謀還是堂堂正正的民生政策的幕後,都有那人的影子。

是的,是那人的影子。

魔族軍師,是一個人類。

沒有人知道,為什么一個人類願意背叛自己的種族,替魔族賣命。但全大陸都知道,這個人類在魔族里極受尊重,只從這一點看,便知道此人究竟有多么了不起。

魔族軍師布置的謀,從來沒有失敗。他的思維仿佛沒有漏洞,他對人心的掌握以及利用,早已超越所謂爐火純青的程度,已然變成難以言說的能力。

無數年來,不知道有多少次人類的北伐因為此人的謀詭計而失敗,甚至大軍尚未開拔便無疾而終,此人給人類帶來的損失,甚至要比魔族恐怖的八大山人加起來還要多。

無數人類強者,以及妖族的勇士,都曾經試圖找到這名魔族軍師,然後暗殺他,但從來沒有人成功過,除了長生宗一位劍道強者,甚至再沒有人找到過他。

到今天為止,依然沒有人知道這名魔族軍師姓什么,長什么模樣,是哪里人,有怎樣的過往,才會讓他選擇背叛人類,投身魔族,甚至有傳說,當年魔族慘敗之後,這名軍師本沒有隨魔君回雪老城,而是選擇就地隱匿身份,現在在人類的世界里生活,他有可能是你身邊的鄰居,有可能是你的老師,甚至有可能是一名教士。

這正是魔族軍師最可怕的地方。

人們只知道他經常穿著件黑袍。

魔族很多強者,提起他時,都會敬畏地稱之為:黑袍大人。

……

……

落落看著樹旁那名穿著黑袍的魔族男子,心漸漸沉下。

如果這是魔族軍師的計劃,那么自己可能真的很難幸免。誰都知道,那名魔族軍師的計劃看似簡單,甚至隨意,但從來沒有任何漏洞,沒有任何意外的情況會發生。

樹旁那名魔族男子穿著黑袍,應該是那名軍師的直接下屬。

他身前草枰里那鐵制的法器,很直接地將所有的變化拒絕在世界之外。

她一個人來到國教學院。

再沒有人能夠看到她。

她自然便會死去。

這個局很簡單,從邏輯上來說卻無可挑剔。

她知道自己只能憑自己的力量爭取活著。

但她更知道,那名傳說中的魔族軍師,對雙方的實力一定做過最確的計算。就像那名魔族男子先前說過的那樣,他不算太強,但也不弱,剛好能夠殺死她。

一定能夠殺死她。

她能看出對方的實力境界,是因為她的天賦,不代表她能戰勝對方。

按照人類的實力劃分,她現在應該是坐照初境,以她的年齡來論,這個境界已然驚世駭俗,然而在與成年強者的生死搏斗里,這種境界並不足以讓她活下來。

「能夠在生命的最後時刻,與尊貴的殿下說這么多話,我很滿足。」

魔族男子緩步向她走來,緩緩舉起右手,指間隱隱可以看見白色的光芒。

那是真元凝成的光團。

落落感受著那光團里傳來的恐怖氣息,微微眯眼。

魔族男子的腳上穿著一雙破舊的靴子。

靴底踩在草坪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白天的時候,青草被剪短,斷茬里吐露著令人愉快的味道。

青草似乎因為剪短所以變得比較有力,竟撐住了那魔族男子的靴底。

不,那只是瞬間的畫面。

事實上,魔族男子在踏出第一步時,身影便開始虛化,然後消失不見!

落落的眼睛變得更加明亮,仿佛要照亮夜色。

她知道這名魔族男子能夠在人類世界里隱藏這么長時間,肯定如他自己所說,功法極重隱匿,但沒有想到,對方居然能夠在戰斗里,如此輕而易舉地消失。

下一刻,那名魔族男子出現在她的身後!

那個恐怖的拳頭,直接轟向她的後背!

魔族男子的實力比她強很多,但即便如此,他出手便是最強硬的手段。

他將真元盡數握在拳中,盡情一擊,即便擊中,他的右手也必然會廢掉,但他不在乎,只要能夠把這個小姑娘殺死,他連生命和靈魂都可以奉獻,哪里還在乎一只手?

落落沒辦法擋住這只拳頭,事實上,她連對方的蹤跡都捕捉不到。

但她的鞭子能。

她右手握著的長鞭,像靈蛇一般彈起,鞭尾像蛇信似的,在夜色里嗤嗤破空而去,直刺身後魔族男子的咽喉。

同時,她松開手掌,第三顆鈕扣向地面落去。

魔族男子蒼白的臉上神情漠然,理都不理,依然一拳擊下。

嗤的一聲輕響。

他的咽喉上多出一個血洞。

但同時,他的拳頭也落到了落落的背上。

魔族誕生於群山風雪之中,他們的力量以山為名。

他的拳頭,就是一座山。

這座山直接轟向小姑娘的身體。

那畫面看著很殘忍。

……

……

那顆鈕扣落到了地面上。

煙霧微作,未散時,落落已然轉身,正面那只恐怖的拳頭。

在那名魔族男子詭異的身法之前,按道理來說,她本來不及轉身,但她卻做到了。

因為她提前又用了一顆千里鈕。

千里鈕沒有辦法幫助她越過那道無形的屏障,但至少能夠幫她轉過身來。

但轉過身來又能做什么呢?

那只恐怖的拳頭越來越近,手指間溢出的真元光線越來越明亮。

只是因為尊嚴,所以在生命最後一刻,一定要直面死亡的到來?

不。

落落稚氣十足的眉眼間現出堅毅的神情。

她清喝一聲,握住小小的拳頭,毫不畏懼地向迎面而來的那只拳頭對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