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陳長生看著台上。
台上是天海牙兒,他感受到目光,回望著陳長生,腥紅而薄的雙唇微微揚起,稚嫩而蒼白的臉上露出一道充滿嘲諷輕蔑意味的笑容,笑容里的意思不問而知。
身受重傷的軒轅破被背下石台,天道院的教習匆匆做了治療,然後便被摘星學院的學生們送離了會場。天海牙兒收回目光,看著群情沸然的台下,冷笑說道:「我知道,你們這些白痴廢物都不喜歡我,但那又如何?我本不需要你們的喜歡,我只需要你們害怕我,你們就算再恨我又能怎么樣?難道你們還敢向我出手?」
「青藤宴真的很好可笑,一群白痴想要魚躍龍門,卻沒想過,只有真正的龍才能躍過雲海里的那道門!你們這些來自窮鄉僻壤的可憐人,還以為自己真的有那個機會?」
天海牙兒嘲弄說道:「我來青藤宴,可不是為了好心打醒你們這些痴心妄想的白痴,我只是要來辦兩件事情,辦完了自然就走,免得你們瞪眼太久,把眼珠子都瞪出來。」
正如那些真正的大人物們沉默思考的那樣,宗祀所派這個瘋狂的小怪物參加青藤宴,自然不是為了拔得頭籌,必然有更深層次的原因,甚至有可能,這個小怪物參加青藤宴與宗祀所本身沒有任何關系!
此時聽到天海牙兒的話,場間變得安靜了些,人們很想知道,他今天要做的兩件事情是什么。
與摘星學院那位妖族少年的對戰,很明顯是偶發的情況,想必不在他要辦的兩件事情當中。
「我今天來參加青藤宴,是因為唐三十六說要廢了我,所以我想來廢了他。」
天海牙兒望向天道院的座席,說道:「雖然他是你們天道院的學生,但我想,既然他能說出那句話,你們總不能攔著我,只是很有趣的是,那個鄉下來的白痴居然不敢出現。」
他望向角落里的陳長生,鄙夷說道:「我要辦的第二件事情,和這個廢物有關。」
「前些天,除了聽說唐三十六想要廢了我,我還聽說了一件很荒唐的事情。國教學院……就是百花巷里那個破墓園子……居然真的招到了新生。啊啊啊啊……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天海牙兒像是聽到世間最可笑的事情,揉著肚子尖聲地笑著,聲音極為難聽。
忽然間,他斂了笑容,一聲暴喝,如雷般回盪在天道院的校園里。
「大膽!」
天海牙兒神情冷看著陳長生,又從教樞處主教大人還有很多人的臉上拂過,聲音寒冷低沉至極,完全不像是個十二歲的男童能夠發出的聲音:「我不管這件事情是誰做的,我只想問他一句,他想死嗎?」
天道院教諭向主席台的位置看了一眼,發現教樞處主教大人依然神情平靜。
按道理來說,即便是天海牙兒,也不可能對那些大人物發出如此居高臨下的訓斥甚至是威脅。
但他偏偏就這樣做了,偏偏場間還有一片沉默。
因為他可能代表著的是教宗大人,甚至可能是聖後娘娘,想要問問國教里的某些守舊勢力,想要問問那些想要借國教學院重開攪風攪雨的人們,你們究竟想做什么?
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
「你這個廢物,連洗髓都不能成功,還想讓國教學院重生?真是笑話!」
天海牙兒看著陳長生,很理所當然說道:「我知道你和唐三十六認識,既然他不敢出現,那么你就上來讓我把你廢掉吧,剛好可以同時把這兩件事情都辦妥,比較節約時間。」
一片死寂。
人們先前曾經發出很多笑聲,刺耳的笑聲,那是針對國教學院的衰敗與寒酸,還有那對少年男女的沉默。
這時候卻不再有人發笑,因為天海牙兒先前表現出來的凶惡,也因為人們知道,那個國教學院的新生如果真的登上石台,迎接他的命運,必然要比那個妖族少年更加悲慘,甚至有可能是死亡。
「或者……」
天海牙兒看著他微笑說道:「你可以當眾宣布退出國教學院,然後跪下來請求大人我的寬恕,也許我會放過你。」
……
……
陳長生不可能退出國教學院,因為這是神將府……准確地說,是隱藏在徐府背後的那位大人物給他唯一的選擇,如果沒有國教學院學生的資格,他便沒有辦法參加明年的大朝試。
聽完天海牙兒的話後,他自然很生氣,也有很多不解——他不明白,為什么自己這個來自西寧鎮的鄉下少年會被這個宗祀所的少年強者敵視,是的,就算被敵視也是需要資格,需要理由的。
這是因為他不知道,當他在國教學院里平靜修行讀書不理窗外風雨、不看巷里花草的時候,京都里已然暗流涌動,很多人開始注意他,比如天道院教諭,比如離里的某些人,比如里的某些人。
他和徐有容的婚約是無人知曉的秘密,那些人自然不知道他進入國教學院完全是誤打誤撞,那些人以為,國教學院眼看著便要成為歷史塵埃的關鍵年份里,忽然多出了一個新生,代表著國教內部某些舊派勢力——那些依然忠於陳氏皇族的勢力在進行某種試探,或者說那些舊勢力試圖進行某種宣告。更關鍵的是,那些人沒有看到陳長生的薦信,沒有看到教宗大人的簽名,所以教樞處在隨後表現出來的態度,讓他們更加確定了自己的判斷。
這種試探或者宣告,是那些人不能接受的,他們毫不猶豫地選擇鎮壓,他們選擇的時機,便是青藤宴,具體負責處理的自然便是主持青藤宴的天道院教諭,而最終選擇誰出手呢?
大周朝忠於陳氏皇族的官員以及教士還有很多,所以那些人不願意做的太顯眼,於是宗祀所的小怪物便成為了最好的選擇,因為他是聖後娘娘的侄孫,又有國教背景。
聖後娘娘和教宗大人也許本都不知道國教學院多了名新生,但這並不能改變天海牙兒的姓氏和師承,而且最好的地方在於,天海牙兒只是個十二歲的男童……不要說羞辱打壓,就算當場把那人殺了,又能如何?
小孩子不懂事,向來都是最好的借口,不是嗎?
今夜青藤宴上兩位最重要的觀禮者,教樞處主教以及東御神將徐世績,很清楚這股暗潮,徐世績知道陳長生的來歷身份,但基於那份婚書的原因,他當然願意保持沉默,陳長生無論是被打落塵埃還是慘死當場,都是他願意看到的畫面,至於教樞處主教大人的沉默,則代表著更多的深意,因為他知道更多的一些事情。
比如陳長生身邊那個小姑娘的身份。
……
……
跪,或者不跪,離開,或者被打死,這便是天海牙兒給陳長生的選擇題,沒有太多選項,只是為了證明國教學院已然成為歷史,畢竟是個小孩子,他的手段暴直接,就是羞辱二字。
沒有人願意承受這種羞辱,陳長生也不願意。他更難過的是,落落也要隨著自己承受這種羞辱,這讓他覺得很對不起這個明顯從小錦衣玉食、沒有受過任何氣的小姑娘。
落落確實很生氣,她這輩子都沒有承受過這種羞辱,但陳長生一直沉默,所以她只好不動,為了不讓別人看到自己眉間漸漸凝起的怒意,她深深地低著頭。
便在這時候,她聽到了陳長生滿懷歉意的聲音。
「我說過,成為國教學院的學生,你可能會承受很多羞辱和打壓。」
落落覺得自己好像在哪里聽過這句話,然後想起,這是那天在國教學院里自己與先生的一番對話,她心想難道先生是在考驗自己?是的,不然以先生的天賦能力,怎么會容忍那個小怪物如此羞辱國教學院?
她記得那天自己回答陳長生的話。
「先生,沒有人敢羞辱我。」
是的,從小到大,沒有人敢羞辱她,那么,也不能羞辱她尊敬無比的先生,不能羞辱她漸漸越來越喜歡珍視的國教學院,任何膽敢這樣做的人,都必須付出足夠的代價。
落落站起身來,對著陳長生施禮,然後向石台走去。
夜園靜寂,鴉雀無聲,無數雙目光,隨著她而移動。
直到她站在了天海牙兒的身前,人們才確認自己看到了什么。
國教學院接受了宗祀所那個小怪物的挑戰?
那個小姑娘是誰?
……
……
天海牙兒看著身前這個小姑娘,問道:「你是誰?」
落落沒有說話,看了台下的陳長生一眼。
「原來你也是那個鬼地方的學生?」
天海牙兒怪笑了兩聲,然後斂了笑容,用認真而恐怖的語氣說道:「放心,你長的這么漂亮,我怎么舍得殺你?等我把你弄完了,再把那個家伙弄死,然後我再來接著弄你,好不好?」
這話很褻,從一個十二歲的男童嘴里說出來,更加邪惡。
落落很生氣,但神情卻越來越平靜。
參加青藤宴的人們,都看著台上,很多教授與官員的目光落在那個小姑娘的身上,確認她已經洗髓成功,倒不是陳長生那種完全的廢物,只是境界看不出有多高,自然不可能是天海牙兒的對手。
把這樣一個稚美的小姑娘與宗祀所的小怪物相提並論,本來就是件沒道理的事情。
人們覺得下一刻,便會看到小姑娘倒在血泊里的畫面,很多人生出不舍與憐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