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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靜的遼河之童年 zhxma 13210 字 2020-08-18

(三十一)

為了出色、圓滿地完成奶奶交給姑姑的,非常艱難的照管我的光榮任務,姑 姑憑借著少女那難以想象的暴發力,做著常人根本無法完成的工作。同時,為了 能夠說服媽媽,將我順利接回故鄉,認祖歸根,姑姑在孤傲的媽媽前面,永遠都 保持著一種不卑不亢的低姿態,有時,活像是頭任人宰割的、逆來順受的羔羊, 默默地忍受著媽媽那令人難以忍受的苛刻和刁頑。

當然,也是為了照管好我,當姑姑看到喜怒無常的媽媽在我的面前,偶然母 狼般地發作時,這頭一貫溫順無比的羔羊,便會火山噴射般地爆發起來,並且, 迸發出義奮填膺的、令媽媽膽寒的怒吼之聲。

宿舍樓下又驟然響起高音大喇叭剌耳的叫喊聲,伴隨著雄壯有力的樂曲聲, 宿舍樓里的大人們,一人手中拎著一把大鐵鍬,在寬闊的宿舍樓院子里,甩開臂 膀,熱火朝天地挖掘起來。

而我則和眾多的小伙伴們不知疲倦地在緩緩堆積起來的泥土上,你追我趕地 跑來跑去,突然,玩興正濃的我失足摔進深深的溝底,啪啦一聲,我頓時被摔得 滿臉血污,小伙伴們見狀,一個個嚇得驚惶失措,慌慌張張地跑上樓去喚來姑姑 和媽媽。看到我的慘相,姑姑毫不猶豫地縱身跳下深溝抱起我高高地舉過頭頂: 「嫂子,快,你在上邊接著,趕快把他拽上去!」

「該!活該,叫你不好好在家里呆著,整天東跑西顛!這回可好,怎么沒把 你摔死啊,嗯!」媽媽一邊沒好氣地嘀咕著,一邊伸出手來,毫不客氣地擰掐住 我的耳朵。

「嫂子,你干什么呢,他都摔成這樣了,你咋還掐他啊?你還是不是人,哪 有你這樣當媽的?」姑姑在溝下大聲吼叫起來。

姑姑將滿臉血污,一身泥漿的我背到樓上,媽媽yin沉著冷冰冰的臉,一聲不 吭的躲進里屋,沒好氣地、惡狠狠地摔打著屋門。姑姑沒有理睬她,牽著我的手 走進廚房給我洗去臉上的血污,我的傷口已經痛疼難忍,一經姑姑的手指觸碰痛 感愈加嚴重,我因疼痛而不得不加大哭喊的音量:「疼啊,疼啊,好疼啊!」

看到我的痛苦之狀,姑姑也情不自禁地陪伴著我一同哭泣起來,黃豆粒般的 淚水一滴接著一滴地掉落到我的腦袋上,溜進我的脖領里。

洗凈臉面後,眼眶里掛滿淚水的姑姑,發現我的鼻孔下面裂開一道長長的傷 口,姑姑把我到醫院,鼻孔下面被醫生毫不留情地縫上三針:「小朋友,以後可 別再淘氣啦,摔得臉上盡是傷疤以後可怎么找對象啊,嗯!」

為了減輕我的痛感,轉移我的注意力,胖墩墩的醫生一邊在我的鼻孔下面穿 針引線一邊興災樂禍地挖苦著我,這塊疤痕至今猶存,可是,令胖醫生無比失望 的是,我並沒有因為這塊傷痕而打了光棍。

「還疼不疼啦?」在傷口拆線之前的幾天里,姑姑每天都要這樣關切地詢問 我,問得我都有點不耐煩。

「不疼!」我機械地搖搖頭,然後繼續埋頭玩耍。

「唉!」姑姑緊緊地將我抱在她那溫暖的懷抱里,輕輕地撫摸著我的頭發: 「唉,要是讓你奶奶知道啦,一定得罵死我,罵我沒有照看好你!」

「不,姑姑,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這沒有你的事啊!」望望姑姑那愁容滿 面的小圓臉,我真誠地安慰著她。

「好孩子,姑姑好喜歡你!」說完,姑姑深深、長久地親吻起我的小臉蛋。

終於到了拆錢的日期,胖醫生非常麻利地拽出兩根黑乎乎的絲線:

「哈哈哈,小家伙,好啦,你的傷疤被鼻孔蓋住了,沒事,不能耽誤你找對 象,嘿嘿,回家去吧,以後別淘氣啦!」

「大侄,」姑姑樂顛顛地抱著我走出了異味剌鼻的醫院,她猛一抬頭看見大 街對面有一家照像館:「大侄,咱們倆個照張相吧,讓我們永遠記住這一天!」

「姑姑,」我依在姑媽的懷里,喃喃地說道:「媽媽有照像機,媽媽有一個 非常漂亮的照像機,讓媽媽給咱們照吧!」

「不,」姑姑搖搖頭:「不用,你媽媽的照像機再好,姑姑也不希罕,姑姑 還沒窮到照不起一張像的地步!」

說完,姑姑興沖沖地跑進照相館的大門,照像館的老師傅、一個極其敬業的 老爺爺不厭其煩地擺弄著我和姑姑:

「嗯,這么站,哦,不行,應該這么站著,嗨,不對,不對,應該這樣的, 對,這樣的,好,好,別動,別眨眼,我要照啦,……」

卡嚓一聲,老爺爺終於按下了快門線,一張姑姑抱著我的大相片從此成為我 堆積如山的影集里最為珍貴的藏品,每當我翻出這張照片時,望著姑姑那慈祥的 面容,我頓時百感交集,不知不覺間一滴激動的淚水漸漸地模糊了視線。

在我摔傷的那些天里,姑姑再也不跟媽媽說話,媽媽似乎也感覺到自己做得 有些過份,為了緩和與姑姑的矛盾,媽媽常常沒話找話地主動與姑姑搭訕,希望 和解,而姑姑則極不情願地應付著:「芳子,你看,我給你買了雙鞋,來,你試 一試,看看合不合腳!」

「嗯,」姑姑冷冷地答道:「我手里有活,你先放在那吧,等會我再試!」

「嗨,不行,芳子啊,你馬上就得試,如果不合腳的話我好趕緊去換啊,時 間長了不去,商店就不給換啦!」

「好吧,」姑姑很不自然地接過媽媽遞過去的新皮鞋!

與宿舍樓里那些自命不凡的知識分子們所不同的是,姑姑非常願意與宿舍樓 北面那些棚戶區的散民們接觸,極其友善地與之交談,這些散民也非常真誠地邀 請姑姑到他們家中做客,每次應邀去做客時姑姑都要帶領著我和姐姐一同前往。

我對姑姑說:「姑姑,媽媽說,那些人沒正式工作、沒有文化、缺乏教育、 為人粗野,他們的孩子都是很壞很壞的『野孩子』,媽媽不准我跟他們一起玩, 我們樓里的孩子都不跟他們在一起玩,他們總欺侮我們,用帶釘子的大棒子追著 我們打!」

「大侄啊,這是因為你們瞧不起人家,人家很生氣。」姑姑耐心解釋道:

「大侄啊,可不能隨便亂叫人家的名號啊,什么叫『野孩子』,你知道嗎? 嗯?這是隨便說的嗎?告訴你吧,只有不知道爹是誰的孩子那才叫野孩子呢,我 們那里管那樣的孩子叫『野種』,這是罵人話,誰聽了誰都會生氣的,所以,你 們張嘴閉嘴地喊人家『野孩子』、『野孩子』,人家聽了能不生氣嗎,能不打你 們嗎?」

「我看啊,那些人可比你們樓里念大書的人強多啦,他們都非常好接觸,誰 也沒有什么臭架子,他們的屋里隨便進,我跟他們在一起很談得來!」

姑姑很快就得到散民們的好感,她們經常在樓下仰著頭大聲地呼喊姑姑著的 名字:「芳子,快下來啊,到我家嘮咯來啊!」

「哎,」正在刷碗的姑姑一把推開廚房的小氣窗沖著樓下答應道:

「范嬸啊,別著急啊,等我一會,我收拾完這就下去!」

「唉,」姑姑與樓下的散民們頻頻接觸,媽媽對此很不滿意:「芳子啊,別 理她們,你看她們都是些什么人啊,全是一個大字不識的家庭婦女,一天到晚盡 知道嘮嘮叨叨那些**毛蒜皮的瑣事,沒知識,沒教養,就會罵人!」

可是,姑姑對媽媽的話卻不以為然,依然頻頻地光顧於樓下的散民家里,媽 媽沒有辦法說服姑姑,至從發生那次有關我的摔傷事件以後,媽媽開始懼怕起姑 姑來,這使我感到很欣慰,媽媽終於懼怕一個人啦,而這個人正是我最敬愛的姑 姑。

在棚戶區里,姑姑光顧最頻繁的一戶范姓人家,范嬸有一個膚色黑沉的小女 兒,我們很快便成為好玩伴。

「咱倆玩過家門,我當媽媽,你當兒子!」當姑姑與大人們聊天時,小孩女 便牽著我的手溜進里間屋里去玩過家家。

「我不要媽媽,我憑什么給你當兒子啊?」我氣鼓鼓地嚷嚷起來。

「媽媽不好嗎?你不喜歡媽媽嗎!」小女孩不解地問道。

「嘿嘿!」我猶豫不決地嘀咕道:「不知道,我也說不清楚,有時,我喜歡 媽媽,有時,我非常非常地喜歡媽媽,可是,有時,我又不喜歡她,有時,我特 別特別的討厭媽媽,唉,我也搞不清楚,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我也是,」小女孩贊同地點點頭:「你這一說,我也想起來啦,我的 媽媽也像你說的那樣,有時好,有時不好,我也是有時喜歡她,有時不喜歡她。 有一次,媽媽把包好的餃子藏起來不給我吃,我沖她要,她說:你們吃的日子在 後頭呢,我和你爸已經老啦,這么大年紀啦,吃一點得一點。你想吃餃子,等以 後長大了,自己掙了錢再吃吧!」

「哦,」小女孩的媽媽,也就是那個獨眼的、不給自己的小女兒餃子吃的老 太婆相中了我的姑姑:「這個姑娘太好啦,穩重、大方,手針活做得好,將來給 我做兒媳婦吧!」

什么,正在與小女孩玩耍的我聽到老太太的話心里頓時深深地一震,怎么, 這個老太婆想讓我敬愛的姑姑給她做兒媳婦,也就是讓我的姑姑嫁給那個握著掛 滿鐵釘的大木棍追著我的極其可惡的男青年,這,這,這可不行,我不同意!

「不行,我是農村戶口!」姑娘平靜地說道,聽到姑姑的拒絕的話,我心里 終於坦然起來,心里嘀咕道:對,姑姑,不要嫁給他們家,他們家不好。

「啊,哎呀,真可惜,真可惜,這么好的姑娘怎么是農村戶口呢,唉,真可 惜你這個人啦,姑娘啊,農村戶口那可不行啊,以後沒法子找工作啊,生個孩子 也落不上戶口,成了黑人。」

聽了老太太的話,我卻糊塗起來,怎么,一本薄薄的戶口竟然具有這等讓人 難以想象的巨大威力,把人生硬地分成了三六九等,持紅色戶口簿的是城里人, 總是自以為高於農村人一等,在可憐的農村人面前永遠自我感覺良好。而持白色 戶口簿的則是農村人,在傲謾的城里人面前,心里總是酸溜溜的,自感低城里人 一等,其實,他們的確低人一等,永遠都是二等公民,尤如印度的賤民。

「姑姑,……」回到家里,我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在被窩里,我依在姑姑的 懷里悄悄地問道:「姑姑,你願意嫁給那個獨眼老太太的兒子嗎?」我對那個曾 經毆打過我的男青年沒有一絲好感,真擔心姑姑會動了心嫁給他。

「嗨,大侄啊,聽她說可得了,我才不干呢,城市里有什么好的,擠擠查查 的,住的房子象個**籠子,喘氣都費勁!」姑姑的話又讓我松了一口氣。

「大侄啊,將來你准備娶一個什么樣的媳婦啊?」姑姑溫情地撫摸著我的小 腦袋瓜。

「姑姑,」聽到姑姑的問話,我想了想:

「唉,金花走了,永遠也看不見了,李湘也回老家,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 現在,只有林紅一個人了,姑姑,看來,我,我,我只能娶林紅了!」

「哈哈哈,真有你的啊!」姑姑聞言頓時仰面大笑起來:「大侄啊,你可真 夠貪心的啊,又是金花,又是李湘,又是林紅的,一個媳婦還不夠,你還想娶幾 個啊,哈哈哈,……」

「芳子,」

媽媽又在討好非常厭煩她的姑姑,她掏出兩張電影票塞到姑姑的手里:「這 是兩張電影票,單位發的,演的可是新電影啊,你帶路路去看電影吧!」

「嫂子,我沒空,我不願意看電影!」姑姑拒絕道。

「不,……」我急得一蹦三丈高,童年時代的我最大的愛好就是看電影:「 不,姑姑,我要去,我要去,我要看電影,我要看電影!」

「唉,去,去,去!」為了滿足我的願望,姑姑很不情願地放下了手中的活 計:「好,大侄,別著急,姑姑收拾收拾就帶你去!」

跟姑姑看電影是最好的人生享受,姑姑拉著我的手,一面趕路一面快樂地跟 我聊天。

「哎喲,大侄啊!」

走著走著,姑姑突然俯下身來關切地問道:「累了吧,是不是走不動啦!」

「不累,不累,」為了能夠看到電影,我氣喘吁吁地回答道:「姑姑,我不 累,我走得動!」

「你可得了吧,你瞅你累的,好象連氣都喘不上來啦,」姑姑無比愛憐地蹲 下身來:「來,大侄,爬到我的背上去,我背你走!」姑姑背起我繼續趕路。

走過一段漫長的路程,姑姑亦呼呼地喘起了粗氣:「唉,好累啊,大侄,」

筋疲力盡的姑姑將我放到馬路邊的草地上:「時間還趕趟,咱們歇一會再走 吧!」

「啊,姑姑,」我一把捏住一只正在草叢里四處亂蹦的大飛蝗:「姑姑,你 看,多好玩的大螞蚱啊,哎喲,姑姑,它咬我!」

絕望的大飛蝗毫不客氣地咬我一口,我咧著嘴將大飛蝗惡狠狠地遠遠拋開, 姑姑抓過我的小手輕輕地按揉著:「看看吧,被蟲子咬了吧,別抓它們,會咬壞 手指的,來,……」

姑姑順手從茂密的草叢中拔起一根嫩綠的青草然後非常嫻熟地擰搓起來,一 眨間的功夫那根青草便在姑姑的巧手里變成一只極其可愛的草狗狗,姑姑頑皮地 按住草狗狗的長尾巴輕輕地點了點,草狗狗立刻小**搗米般地搖頭晃腦袋起來, 我喜滋滋地望著姑姑手中的草狗狗,它沖著我非常可笑地又是點頭又是哈腰,那 憨態之相真是有趣極啦。

「真好玩,真好玩,給我,給我,我要!」

我喜出望外地伸出手去,一把奪過姑姑那件妙不可言的藝術品。

……

(三十二)

yin霾的天空,看了讓人極其沮喪,濃墨般的雲朵,像個調皮的頑童,不知好 歹、十分討厭地與冷冰冰的太陽嬉戲著,那一片又一片厚重的、不停地變換著各 種形狀的濃雲,不懷好意地追堵著漸漸遠去的太陽,太陽那絲絲縷縷的光線越來 越暗淡、悲悲切切地哽噎著,緩緩地變成了一個冰塊似的,yin冷無比的大圓般, 可憐巴巴地孤懸在冷氣嗖嗖的蒼穹。

淘氣的濃雲驟然間凝聚起來,以一個超級抽象派最為怪異的形狀將大圓般徹 底覆蓋住,天空頓時極其可怕地yin沉起來,整個城市在這些令人窒息的,濃濃的 雲塊無情地壓迫之下,行將坍塌。

從天而降的狂風,伸出它那威力無窮的巨手,一面極其賅人地吼叫著,一面 在死氣沉沉的城市里肆無豈憚地橫沖直撞,赤身裸體的老楊樹痛苦不堪地在狂風 中無奈地呻吟著,早已枯死的葉片像是用鋒利的尖刀刮抹著的魚鱗唏哩嘩啦地灑 落著,繼爾又低聲抽泣著,漫無目標的飛向空,中去找尋它們最後的歸宿。

空空盪盪的、彌漫著剌鼻塵土的馬路上人跡稀少,遠處有幾個蹬自行車的男 人緩緩而來,在糾纏不休的狂風騷擾之下,一個個使出渾身解數艱難地與狂風周 旋著。

嗚——,老驢拉磨般的有軌電車哼哼嘰嘰地從怒吼著的狂風中掙脫出來,一 身塵土地停靠在馬路邊,六七個男女乘客剛剛跳下車門便被狂風刮拽得站不住腳 跟,尤其是那個身材矮小、穿著深藍色毛呢大衣的女人,險些被狂風掀翻在地, 她非常可笑地順著風向一路小跑著,同時將大衣領子高高豎起,把蓬亂的小腦袋 盡可能地隱藏起來,以躲避狂風的襲擊。

灰蒙蒙的宿舍樓在狂風中凄慘地顫抖著,隔壁早已是人去屋空的李湘家那扇 掀開的窗戶,在狂風的百般戲弄之下呲牙咧嘴地尖叫著,時爾東搖幾下,然後再 西晃一番。

「噢,好大的風啊!」望著這讓人沮喪的、無比悲涼的景色,我自言自語地 嘟噥起來。

「是啊,這風刮得好嚇人啊,唉,冬天要來嘍!」

嗯?不知是誰接過我的話茬,發出一番無可奈何的感嘆,我循聲望去,一張 白凈的、秀氣的、因稚氣而充溢著純真的孩童的小臉蛋映入我的眼瞼,這是一個 與我年齡相仿的男孩,此刻,他正趴在自家陽台的欄桿上與我一樣,滿面愁容地 審視著眼前這落花流水般的景色。

他的容貌在許多方面酷似一個女孩子,我們的目光不約而同地碰撞到一起, 默默地對視著,他首先沖我友善地微笑起來,這一微笑,使他更象個女孩子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非常友好地詢問道。

「陸陸!」我立即予以答復,同時亦報以友善的微笑。

「我叫孫遜,到我家來玩吧!」

「好哇,你等著,我這就過去!」

我與最要好的朋友孫遜,就這樣在陽台上相識了。

孫遜住在我家的西側,位於林紅和金花家的中間,如果不是在陽台上不期而 遇,我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那扇終日緊閉著的大門里還住著一戶人家。

孫遜的爸爸名叫孫德宏,亦是上海人,但普通話說得可比同樣也是上海人的 楊姨要出色得多。

他的容貌在所有方面都與他的同鄉阿根叔完全相反,無論臉上的肉還是身上 的肉都是非常圓滑的、疏松的,好似缺少筋骨,沒有一點阿根叔那種刀割般的棱 角,孫遜爸爸的頭發也是卷曲著的,形成一個又一個永遠也數不清的、非常可笑 的小圓圈,可是,他的頭發卻稀疏得可憐,其頂部已經裸露出一片十分難堪的、 寒光閃爍的淡黃色頭皮。

他說起話來也是圓圓滑滑的、委委惋惋的,從不肯得罪任何一個人,哪怕是 在走廊里迎面走過來一個誰都不放在眼里的毛孩子,他也報以和藹可親的微笑, 然後真誠地問候一聲:你好啊,小朋友!

孫德宏的學歷在單位里是最高的,跟我爸爸一樣,孫德宏也曾在蘇聯留學、 工作過,能講一口流利的俄語。

象他這樣的高級知識分子,至今能夠安安生生地、太太平平地與妻小終日廝 守,享受著無比溫馨的天倫之樂,默默地打發著腥風血雨的時日,這在整個宿舍 樓里極其鮮見,這可能是唯一的例外。

我們的高級知識分子孫德宏在單位里不肯加入任何組織,絕對不參與任何一 個派系。他是那種樹葉落下來都怕砸碎腦殼的人;他是那種事不關已,高高掛起 的人。如果孫德宏是一個農民,沒有讀過汗牛充棟般的書籍,那么,他一定是個 三畝地兩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似的非常合格的、極其典型的中國式的農民。

每天清晨,孫德宏用過簡單的,但卻是地地道道的滬式早餐後,他便蹬上那 輛令整個宿舍樓的居民都無比羨慕的永久牌自行車,去單位公干,下班後,我們 的高級工程師換上便裝,扎好潔白的小圍裙非常投入地溜到廚房里,為嬌妻愛子 燒制可口的、但卻很不合我胃口的精美晚餐:「小朋友,吃吧,這可是正宗的上 海風味啊,你好好償償!」

我的高級工程師大朋友,非常熱情地把他剛剛燒好的菜餚推到我的面前,盛 情難卻,我不得不抓過筷子在這位可愛的大朋友那慈祥的目光下,心不在焉地品 償著他那超人的廚藝,早已習慣於東北口味的我,對味道怪異的上海菜餚顯然很 不適應。

「怎么樣,好吃吧,荷荷!」

「好吃,好吃!」我一面咽葯般地咀嚼著,一面違心地應承著。

「荷荷,」聽到我嘴不對心的贊賞,我的高級工程師大朋友立刻樂得合不攏 嘴:「好吃吧,那就再償償這個吧!」

說完,我的大朋友孫德宏工程師非常自信地將另一盤冒著滾滾熱氣的菜餚推 到我的眼前,沒有辦法,我只好繼續咽葯。

用過據說是正宗的上海晚餐後,我的高級工程師大朋友孫德宏便開始孜孜不 倦的向他的寶貝子,也就是我的小朋友孫遜傳授他那滿腹、但卻早已沒有用武之 地經綸,如果有我在場,當然也就不可避免地與孫遜一起,接受他真誠的教誨, 這使童年時代的我受益匪淺,我應該永遠感謝這位高級工程師大朋友孫德宏。

「兒子,這個字念什么?」

「孫!」孫遜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對,好兒子,好記性,陸陸啊,這個字你認識嗎?」工程師大朋友將笑臉 轉向了我,我草草瞅了瞅:「張,姓張的啊!」

「……」

「好啦,」

我的大朋友打了一個哈欠,看了看腕上閃爍著晶瑩光澤的上海表,他輕輕地 合上了又厚又沉的大字典:「時間不早啦,應該上床睡覺啦,來,孩子,爸爸已 經燒好了熱水,咱們洗臉、洗腳,睡覺吧!陸陸,」

他把永遠帶著微笑的圓臉轉向我,同時,伸出手來輕柔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朋友,太晚啦,你應該回家睡覺啦!」

「叔叔再見!」

「小朋友再見!」

在那個動盪的年代里,吃飯、工作、下廚、教育孩子已經是我的高級工程師 大朋友一成不變的生活軌跡。他有許許多多貴重的藏書,統統塞進幾只碩大的木 箱里,並用手指般粗大的鐵釘狠狠地封死,然後高高吊掛在小走廊的棚頂上,他 已經不敢再去觸碰這些書籍,就象老鼠不敢觸碰貓爪一樣,那將使他遭至滅頂之 災,好多人已經為此吃過大虧,有的甚至丟掉身家性命,這一點他比誰都清楚。

他的妻子姓蘇,我稱她為蘇姨。

她是吉林市人,生長在美麗的松花江畔,蘇姨身材適中,體態豐滿,卻一點 也不顯得臃腫,極具貴婦人那種孤傲的高雅氣質。

她的皮膚細白滑膩,雪白之中透出迷人的微紅。然而,她所擁有的僅僅是一 副姣好的容貌而已,她沒有任何學歷,她也不需要那個,蘇姨堅定地認為:女人 只要有一副出色的臉蛋就萬事ok啦。

蘇姨不僅生著令許多女人既羨慕又嫉妒的出色容貌,同時更熱衷於不厭其煩 地修飾自己的美麗,盡一切可能地使之錦上添花,從而達到更高的、爐火純青般 的境界。

只要蘇姨在家里,便沒完沒了地梳洗打扮,秀美的長發剛剛洗過一次,不出 半小時不知為什么又要再次重新梳洗。蘇姨對著梳妝台的明亮無比的大鏡子一絲 不苟地描畫著兩片光艷的朱唇,經過一番極其費時的塗抹,似乎已感滿意,便久 久地佇立在鏡前如痴如醉地孤芳自賞著。

突然,蘇姨兩道柳葉眉令人費解地擰鎖起來,迷人的容顏可怕地yin沉起來, 只見她抓起潔白的毛巾毅然決然地將朱唇上的口紅擦試得干干凈凈,不留一絲痕 跡,然後,蘇姨又拿起另一種顏色的口紅,重新開始耐心的描畫、描畫,然後又 是一番自我陶醉的自我欣賞著。

蘇姨的梳妝台是她溫順的丈夫從遙遠的上海千里迢迢帶回來的,據說是她的 婆婆曾經使用過的。小巧玲瓏的梳妝台造型非常精美,一個緊鄰著一個的小抽屜 看得我眼花繚亂,我悄悄地拉開其中一個小抽屜,哇,好家伙,里面塞滿了各式 各樣的口紅和指甲油,相比之下,媽媽那些質量低劣的口紅,以及非常廉價的雪 花膏,在蘇姨超級商場般的化妝品前真是自慚形穢,扔到垃圾箱里也毫不足惜。

蘇姨是我們這個宿舍樓里為數不多的幾個公認的大美人之一。但是,較之於 氣質更為高雅,不喜歡濃妝艷抹的楊姨來說,我總是感覺到,蘇姨的美麗在某些 方面還欠缺點什么,那么,蘇姨到底欠缺點什么呢?

蘇姨的丈夫,也就是我的高級工程師大朋友孫德宏對她那可是恩愛有加、百 依百順,當蘇姨心情舒暢時,便輕柔地、半撒嬌似地呼喚著:「德宏啊——!」

「哎,……」

聽到妻子那嬌滴滴的、柔麻酥骨的呼喚,孫德宏立即放下手中正在忙著的家 務活,活象一只深得主人寵幸的哈巴狗,歡快地、乖順地擁到愛妻的跟前,點頭 哈腰地唯唯諾諾著:「親愛的,什么事啊?」

「來,德宏啊,」蘇姨甩了甩剛剛梳洗好的一頭烏黑的披肩秀發沖著我的大 朋友嫵媚地問道:「德宏啊,怎么樣,這個造型怎么樣啊?」

「好,好,」我的高級工程師大朋友像老媽子似的彎腰弓背地奉承著,突然 ,他感覺到有點什么問題,便怯生生地嘀咕道:「親愛的,這個發型好倒是挺好 的,不過,不過!」

「怎么啦,什么不過不過的啊,」「不過,不過,有點太,太,太那個啦, 親愛的,現在可是非常時期啊,你留著這樣顯眼的發型,有些不太妥當吧!」

「哼,」蘇姨聞言,一分鍾之前還是滿臉揚溢著幸福微笑的秀臉,突然從晴 轉yin,她瞪著雪亮的大眼睛沖著奴才般的丈夫咆哮起來:「少廢話,這事用不著 你管,我願意留什么發型跟運動有什么關系,瞅你那個熊樣,怕這怕那的,連喝 水都怕嗆死,你啊你啊,一輩子也不能有大出息啦!」

我可憐的大朋友頓時成為蘇姨的出氣筒,她那兩條剛剛描畫完的柳葉眉陡然 橫豎,抹著厚厚口紅的嘴唇爆豆般地罵聲不絕:「***,你個廢物,干啥啥不 行,吃啥啥不剩!老娘為你操透了心,沒有我,你早就進牛棚喝稀粥去啦,沒准 還得進勞改場呢。哼哼,」蘇姨悄悄地掃視我一眼,腥紅的小嘴一呶:「呶,陸 陸他爸爸不是下放了嗎!哼哼,沒有老娘!你,也得勞動改造去!」

我的大朋友孫德宏高級工程師一句話也不敢反駁,呆呆地低垂著可笑的、閃 著剌眼光芒的圓腦袋,木然地躲在床角,顯現出一副活脫脫的可憐蟲之相。

蘇姨在單位里可是個不甘寂寞的風流人物,有關她的風流韻事傳聞很多,成 為人們茶余飯後閑聊時必不可少、津津樂道的話題。

人們都說是她在造反派頭頭面前使出了渾身解數,不惜作出任何犧牲,當然 也包括肉體上的犧牲,從而保護了自己的丈夫、我的大朋友孫德宏高級工程師免 受沖擊,得以苟且偷生。

是啊,在這個處處充滿著凶險、人吃人、人騙人的骯臟世界里,為了生存, 人們已經顧不上那么許多,除非他已經活得不耐煩啦。

(三十三)

與孫遜接觸不久,我便感覺到,孫遜待人極其傲慢,尤其在我的面前,他更 是狂傲得讓我常常難以忍受,但我還是以自己都無法想象的耐力忍受了下來。挖 苦我、教訓我、捉弄我,已經是孫遜生活中最為重要的一個組成部分。在我的面 前,孫遜總是堅定地認為高出我一等:「哼,」孫遜一臉不屑地沖我嘀咕道:「 我爸爸是上海人,我們家是上海人!」

上海人,上海怎么啦!林紅的爸爸、媽媽都是上海人,林紅也很孤傲,亦是 一有機會便挖苦我,教訓我、捉弄我。可是,林紅從來不在我的面前擺大架子, 更不提什么、什么上海人的。看到孫遜那高高在上的可笑樣子,我心中暗暗嘀咕 道:哼,你媽媽蘇姨是地道的東北人,你頂多應該算是半個上海人,嗨,既使你 就是純粹的上海人,又有什么值得比別人高傲的呢?

但是,我的小朋友,我最親近的知音——孫遜可不這樣認為,他堅持認為自 己就是純粹的、百分之百的上海人。在他的眼里,整個宿舍樓里的人,都統統是 鄉巴佬,只有他自己才稱得起是個上等人,是貴族:「你看看他們吧,都是些什 么家伙,嗯,穿得破衣爛衫的,一說起話來媽啊、媽啊的滿嘴都是臟話、粗話, 簡直太下流啦!」

這是孫遜對宿舍樓里其他小伙伴們的總體評價,有鑒於此,孫遜在整個宿舍 樓里幾乎沒有、或者說根本就沒有非常要好的小伙伴。孩子們同樣也看他不起, 不跟他在一起玩耍:「嘿嘿,你瞅他那個樣子吧,說話慢聲細語的,穿著只有女 孩子才可以穿的衣服,活像一個小娘們!」。

「你嘛,還可以,比他們強得多!」

這是孫遜經過一番認認真真的考察之後,給我下的定語,這使我在孫遜面前 非常自卑的心理,多少得到一點可憐的安慰,說句心里話,我之所以願意與傲謾 的、目中無人的孫遜耍在一處,其不可告人的目的便是:與孫遜接觸我能夠獲得 許多意想不到的文化知識,從而充實了我使童年時代行將荒蕪的心田。

為了從孫遜那里獲取我迫切需要的、文化上的營養,對於孫遜怪僻、傲謾、 自我陶醉、孤芳自賞,我全部默默地忍受下來,從而使我們之間終於建立起一種 牢不可破的純真友誼。

孫遜的父親學問高深,而在那個混亂的年代卻全然沒有任何用武之地,百無 聊賴之中便將自己淵博的知識傳授給心愛的寶貝兒子。

孫遜又將這些知識在與我玩耍之中自覺或者不自覺地輸入到我的腦海里,這 是一件對我非常有益的事情。在這里,我必須說句老實話,是孫遜以及他的爸爸 啟蒙了童年的我。

「你看你,手也不洗就拿饅頭吃,臟不臟呀!」孫遜眼里帶著鄙視,象個小 大人似地教訓著我:「你們北方人就是不講衛生,你看看一樓老於家,哪有在屋 子里養**的啊,嗯,臭得都沒法進屋,我總是納悶,他們一家人是怎么在那樣的 屋子里吃飯睡覺的呢!」

做工考究的寫字台上放著一台精致的收音機,傳出嘹亮、震耳欲聾的歌聲:

「文化大革命就是好!……」

「好,好什么好哇!一天到晚什么正經事也不干,除了開批斗大會就是游行 吵架,所有的東西都給砸壞了!」

「孫遜,你可別瞎說啊,這話傳出去可會挨斗的啊,你這么小不得把你打死 啊,難道你忘了,你家的鄰居,金花的爸爸是怎么死的,還有,李湘的爸爸,卡 斯特羅是因為什么跳的樓嗎?」

我一面真誠地警告著我的小朋友,心里一面暗暗地想道:孫遜的這些話,一 定是他的爸爸嘀咕過的,然後,傳進他的耳朵里。我從來沒有在家里聽過爸爸和 媽媽說過一句文化大革命不好的話,真的,我敢向毛主席保證,一句也沒有。

「陸陸,我只是跟你隨便說說,咱們倆不是好朋友么?你能出賣朋友嗎,你 能當被人最看不起的叛徒嗎!」

「不能,那多不夠意思啊。」我儼然像個立場無比堅定的革命烈士似地回答 道:「我可不當叛徒,你沒看電影嗎,叛徒沒有一個有好下場的,最後都被槍斃 啦,」說完,我用手指筆劃著自己的太陽穴:「啪——,啊,我死啦!」

我模仿著電影里叛徒們可恥的下場,緩緩地仰躺地冰涼的地板上,孫遜女孩 般嬌嫩的小臉蛋頓時微微一皺:「你瞅你,裝死就裝死唄,還往地板上倒啥啊, 地板多臟啊,你的衣服白洗啦,再說啦,水泥地板很涼,會得關節炎的,你啊你 啊,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明白,唉,……你可怎么辦呢,真拿 你沒有辦法!」

孫遜繼續深有感觸地嘆息道:「唉,陸陸,你知道嗎,我爸說,咱們中國如 今在世界上臭得要命,哪個國家都不願意理睬咱們,簡直都快成狗不理啦!」。

我的老天爺,我這位可親可敬的大朋友,表面上看是個唯唯諾諾的老好人, 在單位里對任何人都是低聲下氣,點頭哈腰,可背地里他似乎什么都知道,嗨, 還似乎個什么,他就是什么都知道哇,從我爸爸的嘴里,可從來沒有說出過這些 讓我心驚肉跳的話來,從爸爸的嘴里冒出來的話永遠都與收音機里喊出來的一個 樣,就是一個字:好!好!好!……

寫字台靠著暖氣的一側有一個櫃櫥,那是屬於孫遜個人所有的,他拉開櫃櫥 小門,驕傲地向我炫耀著他那一本又一本令我直流口水、嶄新的、包裝精美的、 散發著油墨清香的小人書。

我伸出手去、興奮不已地翻騰著:《童年》、《在人間》、《我的大學》、 《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青年近衛軍》,……

「啊,《童年》,」我目不轉睛地盯著一本小人書,里面精美的圖畫看得我 心花怒放:「哇,原來,高爾基,不,謝廖莎,小時候長那是這個樣子!」

「哼哼,」

孫遜則一把將其奪過去,讓我好不失望:「你看過《童年》嗎?」

「看過,不過,是大書!」

同樣是在蘇聯學習、工作過,爸爸卻不像孫德宏那樣,對蘇聯有一種極其濃 厚的、非常真誠的感情,在我的孫德宏大朋友家時,收藏著大量蘇聯藝術作品。 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更是孫遜的媽媽最喜歡哼唱的歌曲,幾乎掛在了嘴上, 但只能在溫馨的卧室里偷偷地、聲音極低地哼唱。

「這些可都是老毛子的玩意啊,全是老蘇修的書哇,他們是老毛子!」

與我的大朋友孫德宏完全相反,我的爸爸對蘇聯人可沒有任何好感,當然, 家里也就沒有這么多的蘇聯文藝作品,爸爸的書籍都是我永遠也看不懂的馬列著 作、毛澤東選集以及堆積山的《紅旗》雜志,一提蘇聯,爸爸便恨恨地對我說: 「老毛子最***不是個物,占了我們中國好多好多的土地,八。一五光復的時 候他們在中國盡調戲中國女人,還把中國工廠里的機器全都搬回到他們家去!」

想到此,我表情鄭重地提醒著孫遜:「孫遜,爸爸對我說,老毛子最壞,他 們總想打咱們,還要往咱們這扔原子彈呢?」說著說著,我猛然想起家里畫報上 赫魯曉夫那猙獰的形象,這愈發加深了我對蘇聯的憎惡和恐懼。

「嗨,你啊,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孫遜振振有詞地反駁我道:「 人家蘇聯人真要想打咱們的話,那早就把咱們給打扁嘍。你知道個啥呀,老毛子 最厲害!誰也打不過他們,當年的拿破侖讓他們給打敗了,希特勒也讓他們給打 敗了,人家一直打到了柏林,現在,那里還有人家的軍隊呢,蘇聯周圍的小國家 全歸他們管。」

「他們的戰馬好象挺厲害的,並且非常多!呼呼呼地往前沖!」孫遜的話使 我不由得想起了電影《列寧在一九一八》里面的一個鏡頭,於是我學著瓦西里的 樣子抓起寫字台上那把光滑的鋼板尺:「同志們,為了列寧,前進——!」

「你可得了吧!」孫遜一臉不屑地望著在地板上狂跳不止的我:「你啊,什 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知道,告訴你吧,戰馬那玩意現在已經用不上了,早就過時 啦,現在打仗得用原子彈了,蘇聯人有的是原子海,海啦,如果他的原子彈全部 點響的話,嘿嘿,能把地球炸個希巴爛,你一個小小的中國算個什么啊!」

「那,那,那怎么辦呢,那我們不是全都死了嗎?」

「往地道里鑽啊,鑽到地道里也許還能活!」

蘇聯人是好還是壞姑且不論,孫遜收藏的《童年》、《在人間》、《我的大 學》這三本小人書卻深深的觸動了我童年那稚嫩的心靈,尤其是《童年》,在結 識孫遜之前,我被爸爸和媽媽強迫著,捧著《童年》小說,生硬地死啃,由於年 齡甚幻,根本無法讀懂,而孫遜那圖文並茂的《童年》,則讓人一目了然,我看 了一遍又一遍,百看不厭。

看完了《童年》之後,我徹底改變了對蘇聯人的看法,我沒有成為孫遜的叛 徒,卻成為爸爸的叛徒,我從此成為了親蘇份子,如痴如醉地沉迷在高爾基以及 蘇聯大作家那令人熱血沸騰的文學作品里,特別是高爾基的那三本書,啟蒙了的 我,我已經永遠將其珍藏,時常翻出來細細地品味著、反復地閱讀著,每讀一遍 都會油然產生一種無法形容的親切感,仿佛再次回到那無比難忘的童年時代。

這三本書教會我如何去生活,使我樹立起自己的人生觀和價值觀。

而孫遜的小人書,只准我在他家與他共同閱讀,卻不肯讓我拿回家去慢慢地 欣賞。我最喜歡高爾基的《童年》,屢屢央求孫遜容我將此書拿回家去好好地細 嚼慢咽,為了達到這一目的,我從言語中流露出如果不肯借書給我就不再與其要 好的意思:「孫遜,把這本書借給我拿回家去好好看看吧!」

「不行,我怕你給弄壞啦!」

「孫遜,如果你,你不借給我,那我,我,我就不跟你玩啦!」

「嗯,」聽了我的話,孫遜白凈凈的臉蛋頓時yin沉起來,他默默地望著我, 我也默默地注視著,看來,孫遜不太願失去我這個朋友,只見他很不情願的、極 其痛心地拿起那這本書:「你拿去吧,拿回家看去吧!」

「謝謝你!」

可是,孫遜依然放心不下他的寶貝小人書,第二天便溜到我家向我索要:「 你看完了吧,還給我吧!」

當孫遜從我的手里接過他的小人書時,他小心奕奕地捧著書仔仔細細地審查 著終於完甓歸孫的小人書:「你看,這個地方讓你給弄臟了,這頁怎么給折了, 哼,也就是你吧,別人我誰也不能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