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深詢問般望她爹爹一眼,見爹爹站在身邊負手點頭,便拿出其中一軸。
解開扣帶,徐徐而展,碧泱泱的深淺青草,湖石靜立,石底幾棵花蓬勃而不雜亂地簇生,青草花枝托映著一襲纖窈的百襇裙,她心頭一喜,爹爹畫自己……
畫展到落款處——玉乾元年。
玉乾元年自己才一歲,這畫肯定不是自己。
心瞬間轉凜,無心再動,不敢再看。
臉色微白地看向她爹爹,他正一瞬不瞬凝視自己。
怔怔問,「是她么?」
默認。
本來就無力的手,這會兒更松了。
畫軸落在桌上,自動滾展著,引她注目,視線堪堪落在畫上女子的如花笑靨上,旁邊是爹爹的筆跡——
碧煙衫子白雪裙,臨風一笑桃花春。
轟——
盯著那句詩,如臨其境,如見其人,堪想爹爹當時何等稱心。
她心上恐懼如瘋草遍生,並有細細密密的刺痛感,心不停地跳,不停地跳,不得安穩,又不可不想。
臨風一笑桃花春。
這世上曾經有個人,她一笑,爹爹整個世界都色彩繽紛,春光爛漫。
不是自己。
幸好,幸好。
那人臉上,有一點點與自己從骨子里透出的神似,一望而知,既讓她得到些些歡喜安慰,又十分落寞。
歡喜的是這個人是娘親,不是知道了娘親的容貌而高興,她能對一個在她五歲時就突然消失的母親有多少感情?只是慶幸不是別人,爹爹也沒有別人。
落寞的是什么?
是爹爹從不提她,自己便以為他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尋常夫妻,沒想到爹爹心里情根深種,要不見伊人見丹青。
是爹爹從未畫過自己,甚至從不畫美人的妒意?
還擔心畫中人清麗嫵媚的窈窕風情,讓爹爹念念不忘,所以故劍情深,珍藏至今,處處攜帶?
最讓她心緒難平的,便也是兩人間無法遮掩的神似——爹爹會不會是愛屋及烏地對自己好,看朱成碧地接納自己。
沈雲深黯黯垂眸,目光落在裙裾的褶線上,坐在椅子上往里縮靠,不願靠近。
沒有深情,怎么會連每一處裙褶都畫得細膩如真,動搖如生,像刻在心上才記得的分明,一定是一想到就內心柔軟,嘴角噙笑,落筆也跟著繾綣溫柔。
沈雲深臉色頓失,瞬間被抽了魂似的。
沈清都慌忙蹲下,扶在她肩上,急急解釋,「深兒,你聽爹爹說,她……」
心被死死揪住的沈雲深,訥訥看他,一汪淚水凝在眸中,嘴一癟,「我不想聽。」
哭腔流瀉,淚珠兒不要錢似的一顆接一顆滾落,她不要聽爹爹說她有多好,如何值得他惦念許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