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居白屋,葬萬余(1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2052 字 2020-08-29

離開篦箕巷,左彣提議回轉袁府,徐佑輕笑道:「不用這么小心,暗夭中了你一掌,受傷不輕,估計兩三天內是沒辦法再來找我的麻煩。何況明日我就要啟程去錢塘,有樁未了之事,總要了結了才安心!」

「郎君指的是?」

徐佑嘆了口氣,他突然發覺從義興出來之後,自己越來越喜歡嘆氣了,這種感覺有點未老先衰,可不好,必須得改,道:「那三十多個為了護衛我而死的部曲,他們也有父母妻兒,這個時候還不知道心中多么的悲苦……風虎,他們住在哪里,帶我去看看吧!」

左彣顧忌徐佑的安危,一心勸道:「既然就食軍中,死戰不屈只不過是份內事,從做部曲的第一天起,就准備好了有朝一日死於刀劍之下,連我也不例外。郎君能如此心誠,他們就是泉下有知,也定當銘感肺腑。可眼下暗夭窺探在側,不知什么時候會再次動手,為安全計,還是先回袁府為宜。」

「今日回了袁府,明日還不是要出城?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徐佑搖搖頭,道:「我意已決,無須多言!」

左彣虎目中閃過感動的神色,他也是慷慨男兒,既然勸不動,也就不再多說,當即帶著徐佑和秋分去了位於南城的部曲家屬的居住地。這是一大片按照棋盤化分出來的方格式的里坊,每五十戶居住在一個坊中,四面開有四門,晝啟夜閉,類似於後世的小區管理。大多房屋都是土木混合結構,外觀上大抵一致,下層是土,上層是木,開間多為奇數,一般是三或五,造型簡潔朴素,缺少裝飾物和華麗的色彩,梁架塗以褐、黑色,而外牆多以白青為主。《春秋》說「丹桓宮楹,非禮也。在禮,則天子丹……大夫蒼,士黃,庶人則不許,謂之白屋也!」,而宋朝程大昌也說「古者官屋有度,官不及數,則居室皆露本材,不容僭越采畫。」,所以可知普通民居以白色為主,是階級森嚴的社會制度的一種體現。

入了坊門,左彣明顯跟里面的人都很熟悉,不時有人過來跟他打招呼,言語中雖然恭敬,但也透著幾分親熱。徐佑幾乎沒怎么說話,眼睛卻一刻不閑的望著四周,不管是對他而言,還是對之前的那個徐佑而言,最缺乏的就是對這個國家最下層的普通人的了解。如果他沒有什么大志也就罷了,但凡有一點想要往上爬的心思,不僅要知曉上層社會的游戲規則,也要更加明白下層百姓的訴求和心態。

只有了解這個時代,才能最終融入這個世界!

「風虎,你要放在戰時,足以成為名將,倒是知道待兵如子的道理!」又一個年邁的老翁拄著拐杖過來給左彣行禮,等他離開,徐佑打趣道:「只看這些部曲親屬對你的態度,就可以看出你為什么能夠服眾。可不要小看了這兩字,將若不能服眾,則軍心不可用,哪怕再有奇謀妙計,打起仗來也要一敗塗地!「

左彣惶恐道:「郎君謬贊了,我最高不過做過區區軍候,所領部曲千人,何敢稱將?更別說名將了……之所以這些人與我親善,只因為我等都是卑賤之人,生逢亂世,要是再不互相幫襯,又哪能在世間立足?雖然我位階略高,但跟手下的部曲卻都親如兄弟,以心待人,人自然以心待我!」

「以心待人?風虎,你能有這樣的見識,已經接近了為將者的項背了!不過單單以心待人還不成,這世上多是狼心狗肺之徒,你以心相待,未必總能夠換來別人以心相報!」徐佑有心點撥,一邊走,一邊說道:「你可知什么叫將?」

左彣想了想,苦惱道:「本覺得這個問題應該很好作答,可話到嘴邊,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哈哈,這個問題說難不難,說易卻也不易。所謂將者有三,一為將禮。軍井未達,將不言渴;軍幕未辦,將不言倦:軍灶未炊,將不言飢。冬不服裘,夏不操扇,雨不張蓋。是為將禮;二為將德。智、信、仁、勇、嚴,五者齊備,是為將德;三為將威。誅大為威,賞小為明,令出必行,賞罰必信,如天如地,三軍用命。是為將威;這三者具其一,可以稱將,具其二,可稱戰將,具其三,則是舉世無雙的名將了!」

左彣雖然一時領會不了徐佑話中的深意,但也覺得心弦一動,似乎觸摸到了以前從來沒有想過的那種境界,心悅誠服的道:「郎君一席話,勝過旁人千言萬語。只是我實在愚鈍,恐怕這一世也未必能做到其中之一!」

徐佑微笑道:「那可未必……」

說話間,左彣停下腳步,望著門前掛著的黃白相間的碎頭紙,道:「這是什長李齊的家,當日與殺夭一戰,他是第一個帶著人圍上去的什長,卻被殺夭震碎了全身骨骼……郎君要不要進去看看?」

徐佑點了點頭,神色轉為肅穆,正了正衣冠,由左彣去叫門。來應門是一個垂髫孩童,雙眼大而無邪,顯然認得左彣,回頭叫道:「阿母,左伯父來了。」

急快的腳步聲傳來,一個婦人走了出來,不過十七八的年紀,膚色略有黝黑,但眉目清秀,只是容顏憔悴,雙眸紅腫如鼓,可想這兩日喪夫之痛,是如何的錐心刺骨!

她身穿斬衰,也就是不縫邊的粗麻喪服,這在「五服」屬於最重的規制,一般是子女為父,妻子為夫才能穿的喪服。走到近前,委身行禮,道:「軍候……」只說了兩個字,言語哽咽,立刻泣不成聲。

從來生離死別,為人心最苦之事,並且這等事又無從勸起,只有靠自個慢慢熬,熬的過去也就算了,熬不過去,很多人就此銷毀骨立,也都命不久矣。

「李家娘,這是義興世族的郎君,知曉李齊的事,特地過來探看你們的!」左彣知道徐佑不想暴露身份,所以只是含糊的介紹了一下。

婦人吃了一驚,才知道眼前的人身份貴重,忙跪了下來,雙手貼額伏地,嚇的一動一不敢動。

男女有別,徐佑也不好伸手攙扶,道:「快起來,我們過來吊唁,死者為大,今天不用講這些俗禮!」

婦人唯唯諾諾的起身,卻低垂著頭,很是緊張。徐佑知道身份等級在世人心中根深蒂固,一時也糾正不過來,當下不再糾結於此,邁步往正房中的靈堂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