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投石問路(1 / 2)

錦衣夜行 月關 3023 字 2020-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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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王起得很早,此刻正在松下練劍。

周王今年三十八歲,一個王爺,正值春秋鼎盛,卻能始終如一地保持著早起早睡、晨練舞劍的習慣,其中固然不乏馬皇後對他從小的嚴格教育,可也見得此人是極為自律的。

「王爺,王爺,這白屈菜,老朽已經想出了剔除毒性的辦法。」

一個白胡子老頭兒興沖沖地跑過來,周王趕緊收了劍,迎上去道:「喔,徐老想出了辦法?」

那徐郎中喜悅不禁地道:「是啊是啊,王爺,老朽嘗試用細土與煮熟的白屈菜浸泡在水中加以淘洗,最後再以清水洗凈,發覺其中的毒性果然濾去,苦味兒也沒有了,可以放心食用,不必再擔心產生什么後果。」

周王大喜,還劍入鞘,隨著他往試驗場所走去,這是一幢廟宇,周王崇信佛教,在王府里蓋了座廟,內有五百羅漢、四大菩薩、如來佛祖等塑像,後邊院舍本來是家廟中幾個香火道人的住處,他想研究本草,便把這些人都安排在了這寺廟的後邊,清靜。

周王一邊走,一邊問道:「可已嘗試過了么,確定無疑?」

老頭兒肯定地道:「那是自然,若非有了絕對把握,老朽豈敢稟與王爺。」

這徐郎中所用的法子,其實就是近代植物化學領域中吸附分離法了,只是當時還沒有成為系統的一個學科,徐郎中也是憑著經驗,偶爾想出這個可能,加以試驗,果然成功。

周王哈哈大笑道:「好極了,好極了,這白屈菜漫山遍野,生長的時間也長,如今有了解決的辦法,一旦發生洪災,便可做為救急充飢的食物,快快記入孤的《本草》」。

徐老頭兒恭維道:「王爺編撰這本《本草》,不僅惠及萬民,而且惠及萬世啊。功德無量,功德無量。」

周王喜悅異常,他著書立說,固然有自幼喜好醫術的原因、有因為崇信佛教而普度眾生的念頭,自然也希望通過這件善舉流芳百世。

周王跟著徐老頭兒到了寺廟後進,親口嘗了嘗蒸煮清洗之後已沒了苦味兒的野菜,又聽其他幾人講了食用之後的感覺,非常開心地答應,這個月每人加賞寶鈔五貫。

他正興沖沖地說著,一個小內侍忽地跑了來,稟報道:「王爺,曹國公營前百戶楊旭求見。」

「哦?」

周王有些詫異,不知道李景隆一大清早的派人來干什么,忙放下野草走了出來,剛剛走到五百羅漢的佛堂,就見夏潯正負著雙手,在佛堂里慢悠悠地欣賞著一尊尊羅漢,此時王府中各司各衙的官吏、內侍已陸續聽到消息,驚慌地跑來想要稟報周王,卻見楊旭捷足先登,便都遠遠地停住,不敢過來。

周王一見夏潯,立即有了印象,因為昨日宴請曹國公時,此人曾在下首陪飲,自始至終,此人就沒說過一句話,所以周王反而對他印象深刻,周王站住腳步,說道:「唔,孤記得你,怎么,九江可是要拔營往北去了么?」

周王心下是微微有些不快的,李景隆是他的子侄輩兒,爵位也沒他高,昨日他盛情款待,今天李景隆若是繼續北行,還在乎進城道一聲別么,只遣一個百戶來告知一聲,似乎有些不合禮儀。

夏潯沉聲道:「王爺錯了,曹國公並未北行,此刻,就在王府外面。」

周王一詫,茫然道:「就在王府外面……,這是甚么意思?」

夏潯自袖中緩緩抽出一卷黃綾,漫聲道:「周王殿下,接旨。」

周王大驚,隱隱意識到必有事情發生,此刻也無暇問清緣由,連忙撣撣衣袍,跪倒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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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周王蓄意謀反?蓄意謀反!」

周王聽罷聖旨又驚又怒,騰地一下從地上跳了起來,須發如戟,根根森立,老實人一發火,那怒發沖冠的樣子實在挺嚇人的。

「這是何人進的讒言!皇上有什么證據入孤之罪!」

周王怒不可遏地道:「孤乃皇叔,一國藩王,如此輕率,便要定孤之罪么?」

夏潯袖著雙手,雲淡風輕地道:「殿下,先接旨吧,曹國公此番就是奉聖上旨意,鎖拿殿下回京的,若是抗旨,大軍頃刻入門,那時,便不好相見了。不瞞殿下,殿下的三護衛兵馬,已被解除了武裝,予以看管起來,開封都指揮使司,亦已接了聖旨,協從處斷。」

周王倒退兩步,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是個王爺,雖然平時醉心於研究醫術,卻並不是對政治一竅不通的菜鳥,如果皇上聽人奏報他要造反,下詔要他進京質詢,那還有得回旋余地。如今三護衛的兵馬解除了武裝,開封都指揮使司已接到了聖旨,曹國公李景隆重兵包圍王府,這就不是問罪了,而是不由分說,已經定了他的罪。

周王慢慢冷靜下來,盯著夏潯道:「皇上打算怎么處治孤王?」

夏潯搖搖頭道:「下官職位低微,不敢揣測聖意。不過……」

他盯了周王一眼,意味深長地道:「這一次,不止王爺要進京,周王府所有人等,俱都要鎖拿進京。」

周王聽了心中頓時一片悲涼,所有人等俱都拿進京去問罪,那周王這一脈是要絕了。

當年堂兄靖江王朱文正意圖謀反,被父皇拘禁,卻還罪不及家人,將王爵封給了堂兄之子朱守謙,朱文正謀反那是罪證確鑿啊,自己是當今皇上的親叔叔,就因為一個子虛烏有的罪名,全家就要鎖拿進京,絕周王之嗣,這個侄兒好狠,皇上這是要削藩啊。

周王悲憤交集,嗆地一聲抽出了寶劍,夏潯目光一厲,問道:「王爺不接聖旨,拔劍做甚么?」

周王悲涼地笑道:「哈哈,你道孤要謀反么?那豈不正遂了奸人之意,坐實了孤的罪名?皇上不放心是么,那臣叫皇上放心就是了!」

周王說著,便將寶劍架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夏潯目光一轉,突地落在一尊羅漢像上,走近去,念著像下的佛偈:「勸君樂觀莫悲嘆,人生自古多艱難。苦盡甘來終有日,功成名就錦衣還。殿下是信佛的,以為阿那悉尊者這句偈語如何?」

周王悲憤交集,本來想要向皇上交待幾句遺言,便自刎明志,聽他忽地念出這句佛偈,心中不由一動,忽又萌生一線希望,他在暗示什么?莫非皇上不想治我之罪?

周王停劍,目不轉睛地看著夏潯,問道:「你想說甚么?」

夏潯的目光在周王身後的小內侍身上盯了一眼,周王擺手,將那內侍趕開。

夏潯道:「王爺精研佛法,不知可聽過一個故事?」

周王忍不住問道:「甚么故事?」

夏潯道:「廟中有銅鑄的大鍾一口,佛像一尊,每天大鍾都要承受幾百次撞擊,發出哀鳴。而大佛每天都會坐在那里,接受千千萬萬人的頂禮膜拜。大鍾很是不滿,說:「你我都是銅鑄的,可你卻高高在上,每天都有人對你頂禮膜拜、獻花供果、燒香奉茶。但每當有人拜你之時,我就要挨打,這太不公平了吧!」

大佛說:「你也不必羨慕我,你可知道,當初我被工匠制造時,一棒一棒地捶打,一刀一刀地雕琢,歷經刀山火海的痛楚,日夜忍耐如雨點般落下的刀錘……,千錘百煉才鑄成佛的眼耳鼻身。我的苦難,你不曾忍受,我走過難忍能忍的苦行,才坐在這里,接受供養和禮拜!而你,別人只在你身上輕輕敲打一下,就忍受不了了!」

周王神色微動,卻沒有說話,夏潯道:「忍受艱苦的雕琢和捶打之後,大佛才成其為大佛,鍾的那點捶打之苦又有什么不堪忍受的呢?王爺以為如何?」

周王苦澀地道:「佛說:一切法,成於忍。而孤能忍得甚么正果呢?」

夏潯瞟著那佛像,問道:「殿下現在當已明白聖上心意了?」

周王冷笑道:「不錯,他……」

夏潯馬上便打斷了他的話:「那么!殿下就該知道,殿下的生死,周王一脈的存續,並不決定於皇上,也不決定於殿下。」

周王茫然道:「那決定於誰?」

夏潯不答,只是弦外有音地道:「寒山寺里,有一副佛偈,寒山和尚說:『世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厭我、騙我,如何處治乎?』,拾得和尚是怎么回答的,王爺可記得么?」

周王目光微閃,答道:「拾得大師說:『只是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過幾年,你且看他。」

夏潯微笑起來:「再過幾年,你且看他。殿下何不聽從拾得大師的教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