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段瑤坐在他身邊,「要喝水嗎?」
段白月失笑:「大半夜喝什么水。」
「……」總要找點別的話題聊。段瑤心說,否則還不知你要凄凄到何時。
南摩邪在門口道:「明早便動身。」
段白月道:「好。」
南摩邪從瓶子里取出幾只白色的蠶蛹狀胖蟲,便是傳聞中的白玉繭。能吐出蠟狀絲線,將人牢牢封住,即便是暫無呼吸,也依舊能維持個三五月。
段白月躺回床上。
段瑤趴在床邊,眼眶有些紅。
「你怎么也哭。」段白月拍拍他的腦袋,「就不能吉利一些。」
段瑤生生將眼淚憋了回去。
段白月道:「能睡個百來天,也算是福分。」
段瑤帶著濃重哭腔,道:「嗯。」
段白月好笑:「若是不想看,就出去等著吧。」
「你要醒來啊。」段瑤叮囑,「一定要醒來。」
段白月點頭。
南摩邪拎起小徒弟的衣領,將他丟了出去。
段瑤蹲在門口,和紫蟾蜍大眼瞪小眼,想哭又嫌不吉利,整個人一抽一抽。
段白月道:「師父動手吧。」
南摩邪嘆了口氣,將白玉繭放在他身上。
時間過得極慢,又極快。
日頭漸漸東升,草葉上的露珠墜下,在地上濺開一片晶瑩。
南摩邪從房內出來。
「師父。」在外守了一夜的段瑤站起來。
「沒事了。」南摩邪道,「准備車馬,回西南府吧。」
段瑤往屋內看了一眼,見著床上人形白玉蠟封,終於忍不住「哇」一聲哭出來。
想是一回事,見到哥哥當真變成這樣,還是很想嚎啕大哭一番。
南摩邪早知他會是如此反應,也沒勸。一夜未眠操心此事,他多少有些頭暈目眩,於是坐在回廊下休息。足足過了小半個時辰,段瑤方才停住抽泣,問:「師父可要吃早飯?」
南摩邪道:「還當你要哭到明天。」
段瑤擦了把眼淚,用涼水草草洗漱之後,便去廚房端了早飯回來。兩人也不想去飯廳,就在院中石桌上一邊吃一邊說話。該如何破解焚星棋局尚未完全學會,就算段瑤天資過人,也至少還需要半月,所以此番南摩邪會先帶著段白月回西南,留他繼續在北行宮。
「正好,多去陪陪皇上。」南摩邪道,「有你在旁邊,他心里也會舒坦一些,就是記得一件事,千萬莫要亂說話說漏嘴。」
段瑤點頭:「嗯。」
南摩邪替他擦擦嘴,滿腔酸楚。
此番前來王城,動身之時還興高采烈迫不及待,卻沒料到回去的時候,會是如此狼狽。
活了七八十年,還是頭回如此心疼徒弟。若能以命換命,他當真願意自己鑽回墳堆里不再出來,老老實實眼一閉歸天,只求能讓這幾個小輩都能有個好歸宿便成。
吃過簡單的早飯,西南府的人也已經准備好車馬,南摩邪帶著段白月一路出山,向著西南疾馳而去。
「皇上。」四喜公公道,「回去吧。」都在這里守了一夜,如今西南王也走了,再站多久也只是空空一條山道。
楚淵肩頭落滿露水,像是沒聽到他說話,一直目送車隊徹底消失,方才道:「好。」
四喜心中嘆氣,皇上這眼神,可當真是一眼都不忍心多看。
段瑤將房間簡單收拾了一下,便也獨自回了行宮。
老頭依舊在棋局前打盹,聽到門響後抬頭,道:「回來了,你哥哥如何了?」
段瑤坐在他對面,道:「你不要說話,我先冷靜一會。」
老頭頓了一下,道:「好。」
段瑤眼眶通紅,胸口起伏。
老頭道:「十六歲了,遇到事情,不該再哭了。」
段瑤拼命哽咽,糾正:「虛歲十六。」
老頭道:「十五也不能哭。」
段瑤抹了一把眼淚,我哥也不知是凶是吉,哭一哭還不成?!
老頭看著他搖頭,從懷中掏出一塊手巾遞過去。
看著那黑乎乎的破布,段瑤果斷將眼淚重新憋了回去。
老頭道:「都說了,學好這焚星棋局,將來或許能救你哥哥。」
段瑤道:「嗯。」
「今日學四招吧。」老頭道,「你也能早幾日走。」
段瑤咳嗽:「多謝前輩。」
老頭拈起一枚棋子,輕輕落在棋盤上。
段瑤一邊擦鼻涕,一邊認認真真看。
御書房外依舊守著一群臣子,四喜伺候楚淵更衣洗漱,然後試探著問:「不如今日就不見了吧?皇上好好歇息。」
「不必了。」楚淵道,「躺著也睡不著,走吧。」
「是。」四喜替他打開門,跟著一道去了御書房。排在頭位的自然是陶仁德,他已經憂心忡忡了好幾日,此番終於見著皇上,確定他安然無恙,一顆心方才落回肚子里。
「朕不過在蘇淮山庄內待了三四日,為何就能有如此多的事情?」楚淵皺眉坐在案幾後。
「是臣子們都在擔心皇上。」陶仁德道,「此番聽說皇上已擺駕回了行宮,才會都想著來請安。」
「都有誰是無事前來請安的,退下吧。」楚淵揮揮手。
眾人跪地領旨,嘩啦啦屋里空了大半。
「誰想問西南府的事,也能退下了。」楚淵淡淡道,「朕現在不想說。」
屋里又空了大半。
劉大炯看了陶仁德一眼,聽著沒,皇上讓你退下。
「……是。」陶仁德雖說滿腹疑慮,但見楚淵神情有異,也識趣沒有多問,躬身離開了御書房。
屋里只剩了劉大炯一個人。
「說吧,劉愛卿有何事?」楚淵問。
「與那高麗公主有關。」劉大炯道,「前日南海那頭有消息傳來,說已查明金姝所嫁之人的身份,名叫布坤,是白象國的一家富戶的長子,家里做茶葉生意,偶爾也會販賣些深海珠寶前來大楚。」
「白象國富戶,那便是沒什么問題了。」楚淵道,「折騰了這么久,此番也算是嫁得良人。」
「是啊。」劉大炯道,「高麗王對這個妹夫也很是滿意,甚至還想去南洋看看。」
楚淵心不在焉道:「他倒是有空閑。」
劉大炯繼續呵呵干笑。
楚淵頭疼:「有話直說。」
「其實也不算什么緊要的事。」劉大炯斟酌了一下用詞,「只是最近這一年來,我大楚的兵力調遣,似乎一直就偏向……咳,南邊,南洋那頭更是有三股重兵把守。所以高麗王想請問,可是出了什么事?」
楚淵丟下手中奏折,不滿道:「與他何干?」
「自然是沒關系的。」劉大炯趕忙道,「只是按照高麗王的意思,若是當真有事,那他就不去了,非但自己不去,還要將妹妹趕緊接回高麗,方才能安心——」
「夠了。」楚淵腦仁子嗡嗡疼,咬牙出言打斷,「讓他盡管去探親,愛去多久去多久,休要再想些與他無關之事!」
「是。」劉大炯趕緊低頭領命,「皇上切勿動怒傷了龍體,是微臣不該拿此等小事來煩皇上。」
「退下吧。」楚淵揉揉太陽穴,「朕一個人安靜一會。」
劉大炯幾乎是瞬間就消失在了御書房。
陶仁德正在外頭揣著袖子等。
劉大炯連連擺手,示意他走遠一些,皇上看著不大對,還是莫要再去觸霉頭了。
「我就說,那蘇淮山庄不能去。」直到走在雲德城大街上,陶仁德還在抱怨,「自打皇上登基以來,西南府的事情可讓他舒坦過一回?更別提這次是西南王親自前來。」沒打起來就是萬幸。
「嚇死我了。」劉大炯四處找火燒壓驚,「你沒見皇上方才那眼神,像是要吃人。」
「想來又是西南王得寸進尺。」陶仁德憂心忡忡,在心里盤算這回又要割哪里。
「先前皇上調兵遣將,我還當是要對付西南府。」劉大炯道,「沒想到後頭兵力都被壓在了沿海重鎮,旁人倒罷了,居然連沈將此番也揣摩不清聖意,可當真是蹊蹺。」
陶仁德唉聲嘆氣。當初眾人也曾為此奏請過幾回,卻始終也沒問清過原因,反而有兩人險些被革職。雖說皇上登基這幾年的政績有目共睹,但這南邊的兵力調遣,可當真是沒有一絲道理。
天色逐漸暗沉下來。段瑤從那處偏僻小院出來,卻見四喜正在外頭守著:「段小王爺。」
「公公怎么來了。」段瑤意外。
「是皇上讓老奴守在此處的。」四喜公公道,「已經備好晚膳,就等著小王爺了。」
段瑤:「……」
「只有皇上與小王爺兩人。」四喜公公道,說完又壓低聲音,「皇上都一天沒吃東西了,等會還請小王爺多勸兩句才是。」
段瑤點頭:「好。」
畢竟哥哥不在,哄嫂子這種差事,便只能是自己與四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