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鄴城的大火整整燒了五日,天空都成一片赤-色。
天氣亢旱,滴雨不落,熱風席卷北地。
風助火勢,火助風卷。
焰龍狂嘯擺尾,城周五里內的溪水俱被蒸干,留下一條條皸裂的溝壑。自上空俯瞰,猶如利刃劈下的傷痕,訴說著之前戰斗的慘烈。
城中的雜胡洗劫皇宮,捉拿鮮卑貴族官員,下手不留半點情面。
逃出火海之後,雜胡首領立即投奔秦氏大營,獻上搶得的寶物,捆來一身狼狽的鮮卑貴族,以求能活得一命。
如果可以的話,更想投入秦氏麾下,借機博一個出身。
「我等願為貴主沖鋒陷陣,同塢堡的敵人拼殺!」
幾名推舉出的雜胡首領走進軍帳,單臂扣在前胸,一邊說著話,一邊深深的彎腰。
他們不敢抬頭,不是出於尊敬,而是恐懼。經歷過鄴城的大戰,見識過秦氏仆兵的可怕,對能統領這支軍隊的人,更是尤其畏懼。
胡人天生強悍,縱然南下中原,常年學習漢文化,骨子里的東西始終不會改變。
強者為尊,勝者為王。
在北方的草原和沙漠里,凶猛的狼群,永遠由最強悍的頭狼帶領。能獨自占據綠洲的豹子,最不缺的就是尖牙利齒。
秦璟雖然年輕,一身的煞氣卻做不得假。
他們完全可以肯定,這位將軍必定歷經戰火,手中的長-槍早被鮮血浸染,是一桿不折不扣的凶-器。
「我等願為將軍效命!」
一名匈奴首領一咬牙,竟然單膝跪地。與他同來的雜胡首領愣了一下,暗道一聲「狡猾」,順勢彎下膝蓋,希望能爭等秦璟點頭。
秦璟仍沒出聲。
秦玦和秦玸清點過戰損,先後走進軍帳,見到眼前的情形,奇怪的互看一眼,口中問道:「阿兄,可要將他們拖下去?」
兩人心生誤會,以為雜胡惹怒秦璟,這才通通跪在地上。說話間就要喚人動手。
幾名首領頓時駭然。
不接受投靠不說,理由也不給一個就要將人咔嚓掉?
如此凶狠不講理,究竟誰才是胡人?
見有仆兵進帳,鎧甲上猶帶著血跡,幾人臉色煞白,下意識摸向腰間。意識到武器留在帳外,表情變了幾變,矛盾的摻雜著凶狠和恐懼。
好在秦璟沒打算殺人。
以他手中的兵力,能拿下鄴城實屬運氣。不是慕容評「暗中相助」,帶走城中大部分兵力,使得城防空虛,別說一戰而下,人打光了估計也攻不開城門。
這些雜胡還不能殺,留著有大用處。
想到這里,秦璟手按寶劍,視線掃過跪在面前的雜胡。
「爾等誠心投靠於我?」
「是!」
「不敢有假!」
眾人爭先恐後出聲,唯恐稍慢一步就要被拉下去砍頭。
「好。」秦璟點點頭,冰冷的目光落在為首兩人身上,開門見山道,「爾等即刻召集人手,速往陽平、建興等地,捉拿逃竄的慕容鮮卑。」
說到這里,秦璟頓了頓,聲音略顯低沉,煞氣瞬間彌漫帳中。
「得一鮮卑貴族,可賞三金;得一百人部落,賞絹十匹。凡戰中所得,除馬匹之外,均只需上交六成,余下可自行處置。」
換句話說,剩下的人口和牛羊,乃至布匹香料等物,都可就地分配,作為出力的犒賞。
「諾!」
雜胡首領大喜,當場表示,必定將事情辦得漂亮,不負將軍信任。
「刀劍可自營中領取。」
慕容評帶走軍隊,卻帶不走國庫和兵庫。
皇宮被搶,國庫仍完好無損。庫內的藏寶俱被-封-箱,六成送去西河,三成送回彭城,余下一成犒勞士卒。
兵庫中的皮甲軍-械堆積成山。
打開庫房的剎那,眾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如果鄴城有善戰之人,憑借這些兵器,大可組織起鮮卑平民和羊奴,進行有力的反抗。屆時,任何人想要攻下這座城市,都要付出可怕的代價。
可惜的是,秦璟來得太快,城中的貴族只顧著逃命,朝中官員也是各顧各,壓根沒想到這點。到頭來,全都便宜了進城的秦氏仆兵。
清點過兵器,眾人都是喜上眉梢。
按照桓容的話來講,三個字:發財了!
亂世之中,金銀固然難得,武器更加重要,尤其是鋒利的鐵器。
不知慕容鮮卑走了什么運,竟藏有大量前朝大將打造的長-槍和環首刀。其中十桿鑌鐵長-搶尤其難得,可謂萬中無一。
秦玦和秦玸見獵心喜,得秦璟點頭,一人抓起一桿。
長-槍入手,重量超過預期。
兩人興致起來,就在庫房外對戰。每次槍-頭-刺-出,槍-桿-掃過,都能帶起一陣風聲,勁道十足驚人。
有這樣的凶器,慕容沖卻用纏著鐵絲的硬-木-槍,只能說時運不濟,合該被桓容生擒。
「好-槍!」
按照慣例,庫房中的武器秦璟可自留三成,余下都要送往西河。
戰時繳獲的兵器不算在內,破損的長矛刀-槍-集合起來,部分散給投靠的雜胡,部分送回彭城重鑄,用於鞏固城防。
鮮卑兵卒身上的皮甲同樣沒有浪費。
秦氏仆兵不願意動手,雜胡自食其力,見一套扒一套,中途因分配不均發生爭執,差點掄起拳頭打上一場。
待雜胡領完兵器、扒-完皮甲,當天就召集人手,帶足三日的干糧,馳往陽平長樂等地。
耳聞馬蹄陣陣,目及煙塵滾滾,秦玦忍不住問道:「阿兄,就這么放他們離開?」
不怕就此一去不回,釀成後患?
秦璟除下頭盔,漆黑的雙眸仿如深潭。
「鄴城雖下,慕容鮮卑卻未絕滅。這些雜胡用處不小。」
「用處?」秦玦仍然不解。
「隨我回帳。」
話音落下,秦璟轉身進帳,掃清矮榻,鋪開輿圖。
待秦玦和秦玸在身側站定,指著北方草原和東北的高句麗三國,沉聲道:「慕容評率萬余悍卒向北,待到養精蓄銳,必將再次南-侵。慕容垂和慕容德-攻-下高句麗,百濟新羅早晚將被吞並,待其立穩腳跟,日後必成大患。」
聽到秦璟所言,秦玦和秦玸盯著輿圖,表情都有幾分凝重。
「以塢堡現在的兵力,守住荊、豫等州尚可,如要徹底吞並燕國,尚需一定時日。今日拿下鄴城,卻分不出更多兵力向東,只能利用雜胡擾亂各州,逼迫慕容鮮卑遷移向北。」
更深一步的講,雜胡和慕容鮮卑對抗,雙方的力量都在消耗。等到塢堡征兆新兵,壯大力量,自然可以坐收漁翁之利。
「阿父下令出兵之前,必須繼續維持亂局。」
秦璟垂下眼簾,修長的手指劃過鄴城,順著陽平、長樂等郡向北,最終點在昌黎。
昌黎往東就是平州,平州對面就是高句麗!
「我所憂者,唯慕容垂而已。」
燕國境內的慕容鮮卑和雜胡不足為慮,倒是北去的慕容評和占據高句麗的慕容垂更值得關注。
比起慕容評,慕容垂明顯更具備優勢。
秦璟不急著消化燕國全境,而是利用雜胡生亂,防備的就是兩者突然出兵,打塢堡一個措手不及。
慕容評或許會猶豫,慕容垂絕對能抓准戰機。
「阿兄,如果就此拖延,慕容垂和慕容評仍將勢大。」
「我知。」秦璟點頭,肯定秦玸所言,臉上卻無憂色。將手指點在平州以北,圈出一片廣大的地界。
「自慕容鮮卑南遷,此地便為柔然占據。慕容評返回祖地,二者勢必會發生沖突。」
見秦玦秦玸雙眼微亮,秦璟又在高句麗和柔然中間畫出一片區域。
「這里是室韋和庫莫奚,庫莫奚和慕容垂聯合,室韋仍在中間搖擺不定,雙方日後定將一戰。戰事一起,柔然必會發兵。」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柔然由不同的部落組成,居於統治地位的屬鮮卑一支。但這支部落和慕容鮮卑沒什么親緣關系,反而有不小的仇恨。
「慕容垂比慕容評聰明。」
攻打高句麗,中間尚有室韋和庫莫奚為緩沖地帶,不至於立刻和柔然對上。但是,以他擴張的野心,早晚有一天,一場大戰不可避免。
在此期間,慕容垂必會設法積聚實力,以防被他人吞並。
秦氏塢堡可趁機滅掉州郡內的反-抗-勢-力,消化燕國全境,繼而同氐人、晉國三分中原,視情況圖謀後事。
「張涼能強撐至今,不會輕易滅國。氐人貌似勝券在握,實則有不小的麻煩。」
秦璟話鋒一轉,道:「涼王死於姑臧,世子率眾退入敦煌郡。此地有數支西域胡,早被吐谷渾覬覦,王猛貿然帶兵攻打,必會引起各方警覺。」
苻堅王猛不會想到,拿下姑臧遠不代表結束,長驅直入的結果,是給自己引來更多的敵人。
事實上,事情本不該如此麻煩。
奈何張涼如此頑強,實在出乎眾人預料,別說身在局內的氐人,連秦氏塢堡都十分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