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1 / 2)

桓容 來自遠方 2518 字 2020-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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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

一只漆盞摔在地上,苦澀的葯味瞬間彌漫。太極殿中寂靜無聲,只余司馬昱粗-重的喘-息。

「你方才說什么?」

司馬昱靠坐在床榻上,綉著龍紋的大衫披在肩頭。須發皆白,雙眼凹陷,病容彰顯,與桓容冠禮上所見幾乎像是兩個人。

宦者趴伏在地,頭抵著青石,微哆嗦著,額前冒出一層冷汗。

「回陛下,兩位皇子受太後召,前往長樂宮。」

「都去了?」

「是。」

「好、好得很!」司馬昱怒極反笑,「這是看朕病重,等不及了?」

宦者大氣不敢喘,恨不得自己是個聾子,一個字都沒聽到。

「朝中可有變化?」司馬昱精神不濟,怒氣爆發,人愈發顯得疲憊。靠坐在榻邊,半閉上雙眼,抑制不住的咳嗽兩聲。

「朕病這些時日,朝中文武可有動作?」

「回陛下,長樂宮曾派人往烏衣巷,並書信青溪里。」

「哦?」司馬昱睜開雙眼,「可知是何事?」

「陛下恕罪,仆未能打聽分明。」

司馬昱冷笑兩聲,道:「不外乎是讓士族高門出面,催朕立皇太子。看來朕這一病,褚蒜子終於坐不住了。」

他早就知道,那個女子不會安心呆在長樂宮。只要出現機會,必定會牢牢抓住,試圖重掌台城,借以徹底翻身。

這次是他大意,沒想到自己仍能有子,也沒料昆侖婢膽大如此!更沒想到兩個兒子早生二心,平日里的孺慕孝順都是作戲。

不過,這樣倒也不錯。

至少讓他看清許多事。

手足相殘、父子相仇於皇室並不罕見。只是他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得這么快,快得超出想象,更是沒法把握。

司馬昱嘆息一聲。

早在郗超過府,他就該預料到今天。

昌明貌似憨厚孝順,背後算計一點也不少。道子自幼機靈,可惜心思有些歪,且性格急躁暴戾,無人約束,日後定當變本加厲。

除此之外,兩人生於昆侖婢,更是扎在司馬昱心中的一根尖刺。可惜他年過半百,膝下僅存兩子,再不願意,也不得不當做繼承人培養。

結果呢?

他病重在床,不說殷勤侍奉湯葯,竟同往長樂宮!這是認為「威脅」已去,他病得要死了,打算借褚蒜子之勢,逼他下詔立皇太子?

司馬昱冷笑。

笑過之後,嘴里一陣陣發苦。

正在這時,一名宦者走進內殿,行禮道:「陛下,新安郡公主請見。」

「道福來了?」司馬昱的心情總算略有轉好,「宣。」

「諾!」

宦者退下不到片刻,司馬道福進入內殿。看到司馬昱的樣子,縱然事先有心理准備,也是難掩驚色。

「父皇!」司馬道福快行幾步,跪在榻前,「父皇,您怎么病成這樣?昌明和道子在哪?把您氣成這樣,竟不在您跟前侍奉湯葯?!」

不知道該說真情流露,還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番話出口,殿內又是一靜。

宦者齊齊打個哆嗦,頭皮發麻。

司馬昱看著眼圈泛紅,滿臉怒氣的長女,心底被觸動,不禁伸手撫過她的鬢發,疲憊道:「道福,這事你不要管了。為父這病……」

說到這里,司馬昱突然開始咳嗽,越咳越厲害,竟至喘不過氣來。

「醫者,喚醫者!」司馬道福驚慌失措,連忙上前扶住司馬昱。

司馬昱勉強出聲,斷斷續續道:「水、水……」

「取水來!」司馬道福高聲叫道,急得手指顫抖。說不出勸慰的話,只能翻來覆去的念著,「父皇,阿父,阿父,您不能有事,水!都是籠子嗎?!」

一盞溫水下腹,激烈的咳嗽聲終於變緩。

醫者走進內殿,小心為天子診脈開方,親自指點宦者熬葯。

湯葯送上,司馬道福斥退宦者,親自伺候司馬昱服下。

必須承認,能在台城常駐的醫者,本事的確不小。一碗湯葯下去,司馬昱的臉色依舊蒼白,精神卻好了許多,時而咳嗽幾聲,卻不會像之前一般撕心裂肺,連氣都喘不過來。

醫者退下之後,司馬昱稍歇片刻,開口道:「道福,你之前送來的丹葯可還有?」

「父皇是說紅丹?」

「對。」司馬昱看著女兒,「可還有?」

「確有。」司馬道福遲疑片刻,「父皇,您現在病中,不宜服食丹葯。」

「我知道。」司馬昱道,「你只管送來就是。」

見司馬昱面帶期望,眼底有著藏不住的熱切,司馬道福咬咬牙,終於取出一只絹袋。絹袋里裝著兩只圓肚玉瓶,瓶身不到巴掌長,瓶口以木-塞-堵-住,邊緣處還有一圈蠟封。

「父皇,這是最後兩瓶。」司馬道福低聲道,「煉出此丹的道人說,幾味材料難尋,想要再成丹葯,怕要費上幾年時間。」

「足夠了。」

司馬昱攥緊玉瓶,摳掉一小塊蠟封,湊到瓶口輕嗅,現出沉醉的神情。

「父皇?」

司馬昱沒出聲,深深的嗅了片刻,方才開口道:「近日里風大,變故將生。我會與大司馬書信,將你接回姑孰。你夫不在身邊,你不好獨居建康太久。」

「父皇,我不想回去!」司馬道福咬牙道,「我想留在建康。」

「不行。「

「父皇!」

無論司馬道福如何懇求,司馬昱依舊不肯松口,態度始終堅決。

「南康去了幽州,府內沒有長輩,桓熙桓歆都在,你留下不合適。」

「可是,不見父皇康愈,女兒實在不放心離開。」

「無妨。」司馬昱笑了,「去姑孰吧,有朕的書信,無論今後發生什么,你總能衣食無憂。記住,以後莫要如這般任性,畢竟……」

接下來的話,司馬昱沒有出口。

一念閃過腦海,意識到他根本是在安排身後事,司馬道福終於沒忍住,趴在榻邊泣不成聲。

「大司馬是當世英雄。無論他懷抱何念,於國於民的功勞不可抹殺。」

司馬昱撫過司馬道福腦後,低聲道:「當初與桓氏聯姻,我本屬意桓熙。可惜他早定親,事情未成,只能讓你嫁於次子。好在桓濟也有爵位,不會辱沒了你。

他以為桓溫的繼承人是桓熙,最出色的兒子實是桓濟。不想看走了眼,最出色的那個,竟然是被視為活不長的桓容!

世事弄人。

如果早知如此,他未必會讓司馬道福嫁入桓氏。

「道福,你要牢牢記住,朕貴為天子,亦不過是尊傀儡。活著一日且能護你幾分,一旦你兄弟登上皇位,未必會真心護你。」

「那兩個奴子不孝不忠,氣得父皇重病,我……」司馬道福突然頓住,意識到失言,當場臉色發白。

司馬昱沒有追究,看著這樣的司馬道福,對比表面一套背後一行的兩個兒子,深深嘆息一聲。

「這樣的話以後莫要再說。」

「父皇,女兒知錯。」

司馬昱揮退殿內宦者,僅留司馬道福在側,叮囑道:「等回到姑孰,放下身段,盡心侍奉夫主,莫要太過任性。勸桓濟收斂言行,不要招惹桓容。如若勸不住,待大司馬百年,你派人將此物送給桓容,離桓濟獨居。切記,切記!」

說話間,司馬昱轉過身,從榻邊暗閣中取出一只木盒,當著司馬道福的面打開。

「父皇,這是天子金印?!」

認出盒中之物,司馬道福大驚失色。

縱然不及玉璽,卻也代表天子之尊,如何能賜於臣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