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1 / 2)

桓容 來自遠方 2417 字 2020-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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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城,太極殿

司馬昱服過湯葯,趁著還有些精神,翻開堆積在案頭的奏疏,一卷接一卷細觀。

天子許久不上朝會,朝堂政務半點未受影響,無論政事軍事皆是井井有條,不亂分毫。看到奏疏上的種種,司馬昱不知該嘆氣還是該憤慨。

傀儡,傀儡!

用力摔下竹簡,司馬昱氣怒攻心,又開始劇烈咳嗽。咳到最後,唇角竟溢出一絲鮮血。

「陛下!」宦者大驚失色。

「禁聲!」司馬昱艱難出聲,用絹布捂住嘴,「取、取紅丹!」

「諾!」

宦者小心捧來一只玉瓶,司馬昱牢牢握住瓶身,並沒有倒出一丸吞服,僅是湊近瓶口,嗅著丹葯的氣息,順勢飲下半盞溫水。

等咳得不是那么厲害,司馬昱命宦者准備竹簡,提筆寫成一封私信,交人馬上送去姑孰。

沒用玉璽和金印就算不上天子詔書,無需經過三省。

不承想,書信未出宮城,送信的宦者被大長樂攔住。

不顧宦者憤怒的眼神,阿訥打開包裹竹簡的絹布,看過其中內容,又若無其事的包裹起來,放回宦者懷中。

「放開他。」阿訥袖著雙手,居高臨下俯視宦者,道,「事情埋在肚子里,你還能保住一條命。」

宦者抱緊竹簡,再不甘心也只能認栽。

天子久病不愈,情況顯然不好。

褚太後動作頻頻,拉攏兩位皇子,明顯有重掌台城之意。他們這些跟著官家的,今後會是什么下場,是不是能保住腦袋,當真是個未知數。

情勢所迫,不得不低頭。

但是,如果道祖施恩、仙家憐憫,助官家熬過這關,別說什么大長樂,哪怕是長樂宮里的太後,都要遭受雷霆之怒,別想再有好日子過!

宦者站起身,向躲在不遠處的小內侍點點頭。後者立刻轉身,一溜煙跑回太極殿。

司馬昱聽到此事,並沒有當場發怒。

「朕病了這些時日,台城內必生變化,有人盯著太極殿不足為奇。以褚蒜子的為人,知曉朕欲召大司馬還朝,絕不會坐視不理。」

說到這里,司馬昱冷笑一聲。

「這些聰明人啊。」

宦者躬身立在一邊,謹慎道:「陛下,可要派人盯著長樂宮?」

「不用。」司馬昱擺擺手,「朕倒想看看,褚蒜子會做出些什么。」

「諾。」

宦者不再多言,垂首立在一旁。

司馬昱掃一眼面前的奏疏,無心再看,疲累的躺回榻上。

以他來看,長樂宮絕對不願桓溫回朝。不能直接攔截書信,只能設法將消息傳出,引來朝中注意。

一旦引起文武警覺,事情必當拖延。

屆時,建康、姑孰和京口都不會安生。

「亂吧,越亂越好。」司馬昱喃喃道。

此時此刻,他突然能理解司馬奕的瘋狂。

他本以為自己能做到,至少不遜於明帝。可惜,登基不過一載,已是身陷死局,不堪重負。

思及在位僅三年,不及而立便早逝的異母兄長,司馬昱突兀的笑出聲來,眼角滑下兩行濁淚。

等到消息傳出,眾人的目光齊聚台城,應不會留意道福是否還在城中。

「這是為父僅能為你做的……」

司馬昱聲音漸低,淚水流干,僅在眼角留下兩條干涸的淚痕。

建康城內,廛肆熱鬧一如往常。

南來北方的商船穿過籬門,行在秦淮河上。靠上碼頭,遇見相熟的商家,船主都要拱手問候,道出幾句新得的消息。

自十月以來,關於幽州的消息越來越多。

鹽瀆、盱眙時常掛於人口,從幽州市來稀奇貨的商隊更是屢見不鮮。

城中商家發現,往來大市小市的外地客商和以往不同,買東西開始挑挑揀揀。雖然一樣揮金如土,可某些貨物,例如金銀首飾和絹布,再不如以往好賣。即便仍能售罄,花費的時間和口舌卻較往常多出一倍。

與之相對,桓容開在城內的鹽鋪、糖鋪及銀樓總是人滿為患。

常常是天不亮,門口已排起長隊。

無論漢人還是胡人,一邊裹緊外袍,一邊搓著雙手,不顧濕冷的天氣,雙眼緊盯著門板,只等伙計出現的那一刻。

尤其是糖鋪,每天都能排開長龍。

隨著硬糖、軟糖等新貨出現,排隊的商越來越多。有人不惜高價,從他人手里購買新貨。看著賠本的買賣,運到會稽等地,照樣賺得盆滿盈缽。

日子久了,建康人開始習慣這個情形。

見有士族家仆跟著排隊,和商人搶購擺上架的新糖,眾人同樣見怪不怪。

「別看價高,滋味實在是好。我隨商隊北上,遇上攔路的賊人,憑著力氣斬殺兩個,護住大半貨物。領隊論功時,特地賞我一小塊。指甲蓋大小,四四方方,冰塊似的,那滋味賽過蜂蜜,如今想想,嘖嘖……」

漢子說得繪聲繪色,不時還咂咂嘴。

圍觀眾人下意識吞著唾沫,有心嘗嘗,想到糖鋪前高掛的價格牌,立刻又歇了心思。

「這么高的價,咱們是別想嘍。」

「這也說不定。」一名下巴上長著山羊胡的男子-插-嘴道,「我聽說盱眙城不一樣,只要是城中百姓,都能以低價市糖。」

「果真?」一名船工問道,「你是親眼所見?」

「我並非親眼所見,是有族人遷入幽州,日前送來書信,邀我往幽州做工。」

「做工?」一旁的船工不以為然。這樣肩不能挑手不能扛,能做什么工?

「休要看不起某家!」男子怒道。

「某家祖上曾為士族家仆,幸能識得幾個字,握著獨門手藝,專為主家照顧牛馬。雖主家敗落,家仆四散,某仍習得大父手藝,馬市牛市那些商人遇上問題多會來尋!」

男子越說越激動,臉膛漲紅。

「聽聞幽州大量招收流民,施行仁政,只要肯下力氣開荒,免三年糧稅不說,還可從州治所租用耕牛。」

「什么?!」

「休要不信。」男子取出族人書信,當眾展開宣讀,讀罷繼續道,「聽見沒有?州治所正尋能照管牛馬之人,某一身本領,何愁生計!」

男子抖著書信,四周盡皆沉默。

事實上,他壓根不識字,信上的內容是旁人說於他聽,用了一日一夜死記硬背,方才能順利出口。

人群中,兩個穿著短袍的男子暗使眼色,彼此點了點頭,悄無聲息的退走。

建康城貌似安寧,實則暗潮洶涌。

一旦城中生亂,百姓必當四散逃離。比起揚州等地,幽州的地理位置不占優勢,只能從其他方面下手,讓城中人曉得,若是去了幽州,生計不成問題,肯下力氣就能養活一家老小。

這么做的確要擔一定風險,會提前引來士族高門和地方大佬的注意。然而,以賈秉荀宥等人的分析,此事不得不為。

桓刺使表示理解。

悶聲發大財固然好,該出聲時也不能含糊。

如今的世道,扮豬吃老虎未必管用。說不定入戲過深,予人可欺的印象,沒等張開嘴,先被虎視眈眈的狼群包圍,直接撕碎入腹。

為達成目的,單靠商人口口相傳完全不夠。賈秉埋在建康的暗樁陸續發揮作用,專門尋找「勞苦大眾」,撿能引起共鳴的事開口。

不用多少時日,大部分船工匠人都會曉得,盱眙地處邊境,商貿繁華,開荒免稅,且有幾千州兵保衛,比起建康也是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