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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准備停當之後, 桓容一行在廣陵登船, 沿水路返回建康。
郗融乘船隨駕至京口,其後向桓容告辭,登岸返回治所。
分別之前,桓容特賜竹簡四卷, 輿圖一幅, 笑言:「如郗將軍能將此圖繪全, 朕將不勝欣慰。」
郗融鄭重接過御賜之物,謝過皇恩。待船隊走遠, 方才展開竹簡輿圖。
竹簡並無太多稀奇,輿圖則不然。
郗融赫然發現,圖上所繪竟是徐、青、兗、幽四州,不只包括桓漢的州郡, 更延伸至北邊的郡縣。
看到輿圖上空白的一角, 郗融心頭一動, 眉心微蹙, 不敢馬上斷定,桓容話中究竟有幾層意思。
思量桓容話中所言,更像是在暗示他機會成熟,可以大舉派兵北上, 干脆利落的拿下對面幾處郡縣, 補全圖上空白。
明白這是天賜良機, 郗融仍有幾分拿不定主意。
如果派兵, 勢必要過幽州。那里是潛邸所在, 沒有明旨,郗融真不敢輕易做出決斷。
換成郗超,遇到這樣的機會,必定是另外一種想法。
可惜的是,比起兄長,郗融始終求穩為上,寧可不要這份功勞,也要將事情弄個清楚明白,才會邁出重要的一步。
這樣的性格,平時沒有太大關礙,反而有不小的好處。遇上戰事,卻往往會錯過最佳戰機。
官船上,桓容閑坐無聊,信步走上船頭,迎河風而立,雙眼微閉,許久不動,長袖衣擺隨風颯颯作響。
未幾,郗超走到桓容身側,恭敬道:「陛下眷顧郗氏,臣無以為報,唯肝腦塗地、鞠躬盡瘁而已。」
桓容轉過頭,臉上沒有半點驚訝。
「景興明白朕之意?」
「回陛下,臣也是思量許久,方才徹底明白。」郗超實話實說。見桓容挑眉,不禁笑道,「陛下有意北地,怕不是一天兩天。之前沒有動手,不過時機未能成熟。去歲今歲,各州稻麥皆大熟,從軍青壯愈多。」
話到這里,郗超緩緩收起笑容,神情變得嚴肅。
「相比之下,北地連年天災,田畝歉收乃至絕收。又遇青、並、幽三州叛亂,長安國庫見底,秦帝民心盡喪,諸豪強縱然不反,亦不會如臂指使,甘願聽其調命。」
「秦帝年過耳順,諸子俱已經成年,長孫亦已外傅。然遲遲不立皇太子,更使得人心浮動。」
「臣以為,經唐公洛之事,後患已然埋下。遇有風吹草動,知朝廷有秋後算賬之意,哪怕沒有切實的證據,青、並、幽三州也會舉兵再反,再次掀起戰事。」
「不提北地豪強,秦氏諸子中,秦玄愔掌控虎狼之師,手下鐵騎過萬,又有民心為基,最有可能自立。」
「如其舉兵,無論長安如何應對,敗局早已注定。」
依郗超之見,秦璟自立難言是好是壞。
戰火燃起,北地必生亂象,人心不穩,百姓流離失所,最利於桓漢大軍出征。
然而,一旦秦玄愔速戰速決,不等桓漢大軍北上,即以最快的速度奪取長安,登基建制,政權之牢固必定超過秦策。屆時,再想攻下長安就不是那么容易。稍有不慎,甚至會被反噬。
想要把握戰局,進兵必須快!
對以戰車和步卒為主的桓漢大軍來說,想要在速度上贏過秦璟率領的騎兵,確有不小的困難。
要彌補這個缺憾,占據先機十分重要。
桓容賜郗融竹簡輿圖,並在話中暗示,如機會成熟,大可取邊界
州縣。郗超和賈秉私下商議過,都是持肯定態度。
邊州刺使派兵,大可以歸入邊界-摩-擦。長安生怒,建康有充裕的時間扯皮。
只要秦策沒有下決心,打算一戰定天下,建康就能不斷蠶食邊界郡縣。即使土地拿不到多少,人口仍可以大量爭取。
最直觀的條件:北地缺糧,又剛剛經歷過戰火,流民成風。南地連續兩年稻麥大熟,有足夠的糧食接濟這些災民。
秦兵阻攔?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兩國邊界線貫通東西,兵力有限,不可能全部堵死,沒有半點缺口。桓漢無需派兵,只需在靠近邊界的郡縣架鍋煮粥,稻香和熱氣就能引來眾多邊民。
事實上,現任的幽州刺使經過考量,正開始采用類似舉措,並寫成條陳,派人飛送至桓容手中。
看到熟悉的字跡,桓容不免失笑:「仲仁知我。」
荀宥在條陳中寫明,這樣的手段遠遠不夠。如要拿下邊州郡縣,必須有軍隊為後盾。
駐守徐州的是秦玦,如果幽州大舉調兵,必然被其察覺。從青、兗兩州調兵最為合適,北府軍能動更好。但要依此行事,必定繞不開郗融。
故而,桓容才會做出之前暗示。
「陛下,臣有一言。」郗超開口。
「景興盡管說。」
「以臣弟的性格,必是穩妥為上。」郗超不想承認,但關系到國家大事,必須實話實說。他擔心郗融會拿不定主意,一時猶豫,以致錯過最佳時機。
「依景興之意,此事當如何?」
「待返回建康,請陛下許臣將事告與家君,由家君寫成書信,自能讓臣弟明白。」
既然要同建康扯皮,桓容就不能下明旨,暗旨也不行。
郗超十分清楚,這是桓容給郗氏的機會,必須要牢牢抓住。
奈何郗融太過求穩,沒有郗愔和郗超的決斷。這樣的性格,守成固然不錯,帶領家族更進一步則會成為短板。
郗超知曉郗融的弱點,郗愔同樣一清二楚。
父子倆早達成一致,以為郗氏需要的就是守成的家主。哪里料到,局勢變化太快,有餡餅當頭砸下,郗融恐怕接不住。
機會當前,郗融的「求穩」成為實打實的弱點。
所以,郗超才會請桓容許可,將事情透-露-給郗愔。
按照他的想法,一旦大君知道此事,肯定會做出安排。郗融不用做決斷,只要按計劃行事,中途不出太大的差錯即可。
聽完郗超的分析,桓容沉吟片刻,最終點了點頭。
「也好,就按景興之意行事。」
「謝陛下!」郗超拱手。片刻又道,「陛下,依臣之見,秦玄愔不可不防。」
他知桓容和秦璟交情匪淺,堪稱模擬。可身為臣子,該說的必須要說,該提醒的也不能忽略。
「朕知。」桓容聲音微沉,望著泛起波光的江面,道,「秦玄愔縱然自立,也不會兵發長安。」
「陛下怎會如此斷定?」郗超皺起眉頭。
「景興放心,國事-私-情朕分得明白。」
「臣斗膽譖越,陛下恕罪。」
郗超垂首,明白桓容是在警告自己,有些事可以生疑,但必須把握好分寸。
君臣間陷入沉默,直到賈秉登上船頭,這份沉默才被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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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陛下,臣聽船工言,再行半日即可至津口。」
「是嗎?」桓容神情微變,腦子里念頭閃過,示意賈秉和郗超靠近,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吩咐一遍。
「二位可明白?」
聽到桓容的話,賈秉和郗超的眉毛越挑越高,幾乎飛出發際線。
看看面帶笑意的官家,兩人都想說一句:陛下,此舉是否太不厚道?
桓容聳聳肩膀,無辜表示:哪里不厚道?他怎么不知道?